吃完飯我抱着吊蘭上樓回房間,把它小心地放在了窗台上,并傻逼地一個小時内給它灌了三遍水。後來我發覺自己的行為有多蠢後,耳邊幾乎能浮現出程澈無奈又溫柔的樣子。
“春日梨花開滿枝頭,小鳥們會看準時機在枝頭蹦跳,花瓣紛紛揚揚像雪一樣落下當頭澆在了少爺頭頂,再振翅飛遠,發出計謀得逞似的愉快鳴叫。
院子裡的櫻桃從有泛紅的趨勢開始那群小動物就叽叽喳喳地催着爺爺摘采,本以為今年櫻桃肯定地爛在地裡的爺爺被迫摘下一筐,一半都進了小鳥和其他動物的肚子。
天氣轉暖時照例釀青梅酒,小鳥從開壇前一日就開始興奮,固執地要從酒杯中嘗得幾口,我爺爺心軟順着它們去,最後結果便是醉得神智不清連飛行都跌跌撞撞。”
我是吃飯時聽到的這些故事,現在坐在窗前才發現它們多麼有趣。
我将它們完完整整地講給這盆吊蘭,可它不像程澈聽完會笑會講話,它隻是安安靜靜地和風一起擺動着它的四肢,好像也接下了一樹梨花。
“如果你會跑會叫就好了,”我托着腮對它講,聲音低到幾乎落入了風裡,“這樣我會知道你在想什麼。”
它又晃了晃自己的身子,我看得心裡一片軟,眼睛依舊滴溜溜将它盯着,歪着頭一下一下跟它道謝。
“謝謝你替我陪着他,你真好。”
“謝謝你長得這麼賞心悅目,看着好養眼。”
“謝謝你接下來能陪着我。”
我不知道它的眼睛長在哪,卻總覺得它渾身都變得濕漉漉的。
盯着它時腦海突然有了許多奇妙的想法,得到所有人的允許後老爸和抱着吊蘭的我去了海邊,中午海風依然盛,攜着腥甜的氣息往岸邊吹,我對着空無一人的暗藍海面燃盡了一箱煙花棒,煙火在纏綿的風中發出璀璨奪目的光彩,複又迅速地回歸沉寂。
就像轉瞬即逝的過去。
我知道我的時間不多了,如果可以我也會選擇晚上來的。
我和他之間有太多心照不宣的約定,清風驕陽,白雲流水,無處不能使人想起曾經訴說過的愛意。
我爸一直默默站在我身旁,目光随着煙花棒的燃盡而流轉。他罕見地鮮少開口,或許是明白我此刻正需要這樣一個安靜的氛圍。
我察覺到了他的擔憂和不舍,于是朝他露出了一個安慰的微笑。
“老爸,如果我去新醫院治療,能帶上手機嗎?我擔心沒有它的話,以後的學習會跟不上。”
這句話半真半假,我确實想知道那裡的規定是否允許我帶着手機;但說到害怕課業落下,那不過是我掩飾真正擔憂的幌子。畢竟高一的課程内容我已經反複學過許多遍了。
我爸一直擔心我會因為這個病而一蹶不振,直到他聽到我開始為未來打算,心中的擔憂才漸漸消散。
“路上你可以拿着,但到了醫院就要上交。不過别擔心,他們會定期發給你,用完後你再交上去。”
我應了一聲,心想這确實比學校嚴格一些。在學校,隻要把手機藏得好,找不到也就沒事了。
“醫院沒有電影裡拍的那麼可怕,那裡的日常多是治療和娛樂,一般不會發生大事,因為金屬物品過安檢的時候都會上交。”
聽出了父親話中的安慰之意,我嘴硬地表示自己一點也不害怕,換個地方被管控而已,有什麼可擔憂的,我好歹上十幾年學了。
但老爸怎麼會不知道我内心矛盾不安,于是細緻入微地将所有要求、注意事項以及每日的作息安排一一闡述,我豎起耳朵用心聽着,這些信息很快便深深烙印在我的心裡。
了解清楚後,我這才終于把自己從糟七雜八的情緒漩渦裡掙脫出,敢直面我生病的事實。
考慮到未來數月可能都要在精神病院度過,我想起了那些還未能履行的諾言,于是将這些遺憾向我爸傾訴,請他代為完成,但不要将我生病的事情告訴他們。我爸欣然答應了我的請求。
“你之前提到的英中校園霸淩事件已經解決了,網上關注度極高,那些涉事女生受到了拘留、罰款以及記錄檔案的處罰,很可能因此轉學。教育局的介入讓各校對這類問題更加重視。如今整個社會都在積極倡導零容忍的校園環境,反對任何形式的欺淩行為。”
這些話在空氣中飄蕩,如同一滴墨滴入清水中緩緩擴散,染出了一片深色的痕迹。
由衷的喜悅讓我的嘴角不自覺地綻放出笑容,但這卻又好像觸動了心底某個敏感的角落,讓長久以來積壓的辛酸和等待突然上湧。淚水開始在眼眶中打轉,最終它們還是掙脫了束縛,不争氣地無聲滑落。
我爸一邊笑着一邊為我拂去淚水,半是調侃半是疼愛地說:“看你這小子,都成男子漢了還哭鼻子。”
我故意撇嘴轉頭,不讓他碰,卻沒想到這樣的反應反而讓父親笑得更歡。
“你是我爸,丢人也是丢你的人。”
我爸攬着我笑得燦爛,跟我說他沒嫌我丢人。
“你那是沒明說,程澈從來不嫌我哭,也不會在我哭的時候笑。”
我是故意這麼說的,我也知道我爸不是嘲笑我,但我從來就不是那種乖乖的性格,這會兒不扳回一局就真的很沒面子了。
“嘿,一天天程澈程澈的,談了戀愛忘了老爸啊,”我爸拽着我在海灘上走,邊走邊給我撿海貨,“他真這麼好幹嘛讓你哭。”
“因為他太好了我感動哭的不行嗎?”
“我對你不好嗎,也不見你給我哭一個。”
“老爸你怎麼這麼不講理,我給你哭的還少嗎?”
“沒啊,我怎麼沒印象……你看這個貝殼漂亮吧?”
我舉起來擋住太陽,實話實說:“嗯,很漂亮。”
“你别抱着它了,不沉啊,給我來。”我爸說着就要伸手拿我的吊蘭,我沖他嘿嘿一笑,轉身就跑了。
後續是我被我爸攆上了,還被扔了一身沙子。
回到家後他還賴在我身邊不走,看看這個玩玩那個,我想他應該是想跟我談心,但還沒找到合适的切入點。
于是我從窗台上下來,從他剛擺成一排的娃娃裡抓了一個抱在懷裡,坐下來問他今天不上班嗎。
“不,我請了一天假陪你,你還有啥想吃的店、想玩的地方沒?”
我搖搖頭:“有的話剛剛都拉着你去了。”
老爸的笑聲更加爽朗,仿佛被我的話語點燃了熱情,開始滔滔不絕地與我交談起來。我将開學到現在學校裡發生的趣事以及校外經曆的新鮮事一股腦兒地告訴他,每一個細節都不願錯過。
不過我老爸确實給我提供了很大的情緒價值,每當我說出一句話,他總會給予回應。我并不感到厭煩,相反,我覺得自己被關心被在意,而不是被敷衍。
這期間他接了兩個電話,我問他說不回去真的沒有關系嗎,他說沒有。
“小珩,”我爸關掉手機輕輕攬住我的肩膀,眼裡滿是慈愛和安慰,“别把精神病院想得太過沉重,每周我們會來看你兩次,就像是你去了一個遠一點的地方度假,隻是換了個環境玩罷了。其他的都不用太過挂懷,有我們在呢。”
我聞言心中湧起了一股暖流,卻也忍不住擡頭,目光中帶着一絲憂慮:“那會花很多錢嗎?我不想給家裡添負擔。”
我爸聽後伸出寬厚的手掌輕輕揉了揉我的頭發,溫聲說:“錢的事你根本不用擔心,咱家雖然不是大富大貴,但供你在醫院養病還是綽綽有餘的。”
“你就安心住在那裡,想住多久就住多久,隻要你能開心健康,那就是我們最大的心願。”
我承認我當時聽完後哭得滿臉淚花,我閉上眼睛再一次無比感歎自己的幸運,謝謝爸爸媽媽讓我降臨在這樣一個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