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有一道聲音穿越了這片混亂與哀傷,是遙遠而溫柔的呼喚,試圖将他從這凍結的瞬間喚醒。
“宋之珩,你冷靜下來!”那聲音再次響起,更加迫切。
宋之珩緩緩轉過頭,目光中透着迷茫和痛苦,程澈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臉上依然帶着溫柔的笑意,卻并不分明,他無聲地開口,說了一句話。
宋之珩的大腦陷入短暫一陣空白,全身的血液都在這時向鼓膜倒湧,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心頭蔓延開來,他近乎崩潰地喊:“程澈……你去哪!”
明明是晴天,宋之珩卻感覺天空密布黑雲,雨像是天上墜下的瀑布,鋪天蓋地砸下來。
一陣頭暈目眩的感覺襲來,是如此熟悉,宋之珩的胸口劇烈起伏,心卻安穩了下來。
他收緊放在膝蓋上的手,閉上了眼睛。
于是時間倒退至三小時前。
宋之珩猛地睜開眼睛,接着便大口大口喘氣,冷汗沿着他的額頭滑落,浸透了他的衣服。
他拼命使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探向桌子上的手機。
刺眼的光亮撲入視線,宋之珩使勁揉了揉眼睛,他知道留給他的時間并不多,不能再亂了陣腳。
“您好,我要緊急報警,今天早上六點十分至四十分之間在市中心長山大街會發生一場大型車禍,傷亡慘重,請務必組織出警。”
他緊緊攥住手機,眼淚又因着對方拒絕的話音掉下來了。
“我知道我現在說的話太玄幻了,但我真的沒有撒謊……你們一定要出警。”
“先生,我們這邊會全程錄音,你說的所有話都會被記錄下來。如果沒有具體的線索或者證據,沒有确鑿的信息,僅僅憑借一句話,我們不會随意派遣警力,所以請你詳細地說出相關車輛的車牌号。”
終于有了幾分希望,宋之珩立即将自己知道的說了出來:“我沒有都記住,但能确定那輛車不是本市車牌,第二位字母是B,最後是4,而且是一輛黑色雅閣。”
他抹掉了眼淚,強迫自己保持冷靜。
警員在電話那頭開始記錄他提供的信息,雖然對這通報警電話持懷疑态度,但他們仍然會按照程序進行核查和出警。
“接下來我們會随時聯系你,手機切記保持暢通,不要随意關機或者不接電話。”
宋之珩答應後挂斷電話,心并沒有完全放下。他知道警方會采取行動,但他也清楚,這需要時間來進行調查和籌劃,而時間卻是他現在最缺乏的。
已經四點了。
在這之前,他未曾面臨如此複雜的境況,僅需簡單的手段,讓程澈足不出戶得以規避風險。然而,彼時的局面與昔日截然不同,他沒有法力,隻能寄希望于他人,憑借外力來阻止這場悲劇的發生。
窗戶沒有關嚴,冷風毫不留情地鑽進人不設防的衣領,宋之珩把腿上的被子裹了裹。
這次又是什麼原因呢。
從四面八方漲來的孤寂和懼意将他淹沒,宋之珩把頭埋在膝間,雙手緊緊扣住,無聲地落淚。
他像烏龜縮進殼中一樣害怕地縮在被子裡,不停地将自己蜷成更小的一團,仿佛這樣做就能抵禦外面世界的殘酷和冷漠。被褥圍成的狹小空間裡,他的呼吸漸漸變得沉重,每一次吸氣都像是要将那份痛楚深深吸入肺腑中。
這起突如其來的事件,猶如一道突兀的閃電,猛然撕裂了宋之珩長期構築的安全感屏障。從以往的險境中僥幸逃生,他應當認識到,即便一時得以幸免,也絕不能掉以輕心。這樣的道理,盡管簡單明了,卻未曾在他的輕松生活中留下分毫的印記,未能促使他提高警惕,采取更為謹慎和專業的預防措施。
于是上天用這樣一場悲劇告訴他,這才是他真正要面對的。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能這樣一直沉淪下去。但在這漫長的夜裡,他隻想做一隻逃避現實的鴕鳥,把頭深埋在自我構建的沙堡中,不去面對那撕心裂肺的痛。
機會有哪次以他所希望的方式,在他需要的時候到來過嗎?
那些他已經錯過的機會有哪次重新降臨過嗎?
都沒有。
夜深了,淚水也漸漸幹了,心中卻還是一片酸楚,像是胸腔裡塵封多年的那塊海綿又浸滿了冰冷的水。
客廳亮起燈光,五點了。
“宋之珩,你沒受傷吧——”
他走到窗前。
“小事,我們去看看其他人怎麼樣——”
天完全黑了,宋之珩膽戰心驚地轉過頭,突然看見一隻麻雀撞在了窗戶上,然後滑了下去,可它又沒有掉下去,隻是緊緊地貼在宋之珩眼前,它旁邊挂着的幾具鳥屍也身不由己地在風裡掙動。
他看見樓下站着一個黑色的人影。
宋之珩想起程澈的聲音、他溫柔的笑容、高大挺拔的身軀,還有令人心安的話語。
他想起程澈,接着又想起了他的懷抱。
突如其來的想念讓宋之珩心裡翻起一陣委屈,可他是膽小鬼,無孔不入的恐懼漫天漫地席卷而來,他想去找程澈,可是他不敢出門。
他怕現在走到那棟樓,熟悉的身影就會躺在眼前。
而就在這個時候,尖銳的聲音起來了。
他聽見刺耳的摩擦聲,還有“砰”的一聲巨響,旁人抱着的啤酒瓶在他身前轟然炸開了,幾塊玻璃碎片和着酒液一起飛濺到他的臉上,一股濃烈的酒味撲面澆來。
他就是在這些意外的響聲中被程澈推開的。
然而事實是程澈早就死了,那天早上在明亮的天色中,尖銳的摩擦聲響起的那一刻,程澈就已經推開了他。為了疏散周圍的人,他沒有躲開。
宋之珩并沒有看清楚推開自己的那個人影的真面目,更不知道他臆想中的把他抱在懷裡的人,坐起來安慰他的人其實是後來到達現場的消防員。
吳今禾的腳步聲跟手機的光一起撥開宋之珩面前纏住他的黑色窗簾時,他正渾身濕淋淋地蜷縮在地上,眼淚和汗水黏在一起,狼狽極了。
宋之珩不知道是媽媽,還以為是死神沙沙地向自己走來了。
那輛黑色雅閣在他的頭頂上投下死神的影子,一種碩大無朋的恐懼籠罩着他,直到他聽見吳今禾的聲音。
她隻是叫了宋之珩一聲“小珩”,他的眼淚就突然崩潰般地湧出來,在她的面前号啕大哭,好像攢了一輩子哭不完的委屈,就等着媽媽出現哭給她聽。
淚眼朦胧,宋之珩看不清她的神情,她像以往任何時候一樣,溫柔地将他抱在懷裡,等他哭夠了,才伸手擦掉臉上的眼淚,說:“現在可以告訴媽媽發生什麼了嗎?”
宋之珩向來聽她的話,可是卻控制不了自己的眼淚,這些他身體裡的水分還是不斷地從眼睛裡滾落出來。
吳今禾耐心地一遍一遍詢問,昳麗精緻的臉笑意盈盈,眼睛彎彎的,填補了今晚并不存在的月亮。
宋之珩終究還是敗下陣,一五一十地都說了出來。
“媽媽,我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