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時光總會讓人有些昏昏欲睡,不知是高溫作用還是被堆積成山的試卷和練習冊支配,午休的教室安靜地出奇,周栩聞今天仿佛被人割了聲帶,連酣睡都一點動靜也沒有,教室中就連筆尖和紙張摩擦的聲音都清晰可辨,心都會安靜下來。
宋之珩的眼皮像是被什麼膠水粘住了般,一點兒也睜不開,卻也睡不着,隻感覺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沸騰,熱得厲害。
他趴在胳膊上,聽着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響聲,腦海中閃現了許多畫面,最後變成一個一個的色塊,眩暈的感覺又來了。
睡不着,宋之珩無聲地說,想到下午的三千米他就覺得頭疼,不僅如此,還伴随着心跳加速的感覺。果然,就算他再擅長跑步,真正站在跑道上也還是會不可避免的緊張。
那老爸出警的時候,他是不是也會這樣?他會不會也很緊張?他會不會因為緊張而受傷?
這樣想着,心裡就更難受,宋之珩索性把頭擡起來用手撐着腦袋睡,但沒堅持多久就感覺更累了。
他看向今天的中午題,想着還是做完再睡吧,做完就有困意了。
風吹動樹葉發出沙沙的輕微響聲,樹幹随着微風晃動,讓絲絲縷縷的涼意漫上了他的肩膀。
寫完最後一道題,宋之珩輕輕地舒了一口氣,可預料中的困意并沒有襲擊而來,反而是更加強烈的清醒。
他有些煩躁地抓了把頭發,幹脆不準備再睡了,拿出草稿本往上面寫東西,拯救計劃這四個字挂在最上方。
宋之珩不動聲色地瞥了一眼旁邊的人,熟練卻緊張地寫下他一次次的死因和死亡時間,眉頭越皺越緊。
這一切都太離奇了,這個世界上怎麼會有這種事情?
減去驚慌失措毫無準備的前幾次,他作出實際行動卻仍舊失敗的回溯大約經曆了近四十輪,憑借模糊的記憶,他将所有的細節都串聯到一起,在大腦中形成了大概的輪廓。
不完整也存在錯誤,但是有不少可以借鑒的地方,宋之珩大概有了方向,接下來隻需要按照這個計劃實踐就好。
三月中旬的那件事過去了,接下來就是籃球賽那幾天……他曾在程澈家便将自己能想到的種種可能一項一項地列出了解決方法,此時他又有了一個新的突破口——葉家。
父親那邊急不來,宋之珩就打算找葉染秋套話,盡管這大概與程澈的死因并沒有什麼直接的關聯,但能排除程澈死于人為因素的一種可能也對他的計劃是有幫助的。
明天又正好是周六,宋之珩突然覺得老天也不是特别殘忍嘛,今天辛苦一下就能去迎接兩天的假期了。想到這裡,他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容,眼睛盯着草稿紙上的計劃,目露憧憬。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靈異的原因讓自己能不斷回到過去,但他絕不會放棄任何一個能救下程澈的機會和希望,何況自己已經越來越熟練這其中的套路。
就目前來說,死于意外是可以避免的,他已經确認過,而且隻要躲過去後下次即便再重新走到這個時間點也不會再發生一遍,這之中隻有人為死亡最難預測和防範,宋之珩隻能寄希望于父親,他這時候最想讓自己在其他方面的天賦都轉化成破案的能力。
但宋之珩在程澈死後可以通過觸碰他的身體看到當時的情景,所以死于謀殺這種方式宋之珩确定自己目前暫時還沒遇到,保不齊以後會出現,故而先排除葉家那個案子的可能最為保險。
真是一番折磨人的體驗啊,宋之珩揉了揉眉心,将手裡的筆放下,活動了下僵硬的身子,拿起水杯咕噜咕噜地往嘴裡灌了幾口。
但總不能不管啊,他張着嘴挨着杯口笑了下,開始幻想着這是不是自己摔了一跤又傻了後做的一場荒誕離奇的夢,還是圓了自己想當英雄的夢。
但很快他就把這個想法掐掉了,要真是夢的話自己早在挨了那頓打之後就醒了,現在也不會坐在這兒,高考順利的話他大概會在人民公安大學裡當一名預備小警察。
是啊,宋警官。
宋之珩垂下眼眸,雖然離夢想漸行漸遠讓他有點失落,但他還是決定先做好眼下的事。
況且這也不都是壞事,就比如他比其他人多了好幾倍的時間去備考,這對千萬考生來說是多麼難得的機會,宋之珩後知後覺反應過來:程澈大概能算是自己的福星,不過這個想法産生的那一瞬間宋之珩又覺得愧疚得不敢再直視他,這是用他一次次的傷換來的,自己怎麼能有這種想法。
臉上的笑容漸漸有些難看,所有的情緒又要湧上喉頭,千頭萬緒都無從憶起,一時間,宋之珩的嗓子有點發堵。
程澈從來不是他自己的福星。
宋之珩對這一點很确信,正如他知道此時自己隻要轉頭便會對上他溫柔如水的眼神一樣。他曾在之前聽過程澈喝醉時的呓語,他猜到那三年他大概過得不好,或者說,不快樂。
但程澈從沒在人前提起過一分一毫,隻有真正細心且關心他的人才能發覺到那抹雲淡風輕的笑容下壓抑着的濃重悲傷,看似溫柔強大的外表下隐藏的不願觸及的過往。
太柔軟的人必然要承擔随之而來的痛楚,誰又是生來就能控制情緒,不會胡思亂想的呢?宋之珩其實很想言傳身教地告訴他,不必這樣壓抑自己,你不需要去掩飾。
可程澈不比自己這般沒心沒肺,他的心隻有那麼大,沒法都給自己,自己占掉一份就是那一份了。除非兩人之間的關系親密無間,近到能夠相互坦誠的地步,宋之珩會願意毫無保留地幫他分擔痛苦,拔掉他内心的刺。反之,如果這個基礎不成立,彼此之間的距離還差得遠,即使他為對方付出一切,也會像沉重的枷鎖一樣成為對方的困擾。
所以眼下最要緊的有兩件事:一,盡快協助父親查清楚案子的真相;二,想方設法拉近和程澈的關系。
宋之珩的目光落到窗外,天色燦爛,陽光明朗,是一派生機勃勃的春景,一如他此時的心情。
不過這種心情在檢錄三千米的時候就煙消雲散了,兩點十五,正是一天中氣溫最高的時段,宋之珩拿手掌給自己扇風,試圖驅散面頰上久久不散的熱氣,但效果甚微。
“我現在還能反悔嗎?”宋之珩的語氣裡帶着一絲哀怨,“這麼熱的天,我感覺熱死會比累死先來到。”
雖然他的運動細胞很好,但三千米是真折騰人啊。
“你如果早一分鐘告訴我還真的可以。”程澈勾起嘴角笑着說。
“一千五還不夠讓你大汗淋漓、呼吸急促嗎?你竟然還想替我跑三千。”
程澈的聲音好像在輕松地告訴他,他可以立刻再完成三個千米似的。
“等會兒我跑完就沒心思看聞夏了,我真的覺得她特别厲害,不管是主動的還是被迫的。”
上午一千五下午三千,宋之珩是真心佩服聞夏。
“你的任務也艱巨,怎麼不誇誇自己?”程澈看着他說:“不要有什麼顧慮,盡力就無愧于心,我相信你。”
好鄭重,宋之珩突然發現這人一開口就自動往認真嚴肅的方向靠攏,不管是講題、鼓勵還是安慰都是如此,他不禁莞爾一笑。
“你這說的好像我準備參加的不是三千米而是高考,”他笑着說:“不過我也相信我自己,前三一定穩穩的。”
宋之珩這句都說完了,程澈還在瞪着眼,好像在思考剛才他的那句話說的哪裡過于鄭重,陽光浸透在他臉上,閃着光澤的睫毛遲鈍地眨了眨,好像有些茫然一樣,宋之珩快要憋不住笑了。
但這也正好是個拉近關系的好時機,眼前這人可是本校赫赫有名的一代學神,幾年後聽聞不少學弟學妹考前會将他的照片貼在床頭膜拜,宋之珩也有樣學樣,恭恭敬敬地沖他三鞠躬:“程神保佑,這次三千米我會超常發揮,順便拿個獎牌。”
程澈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還挺迷信。”
他沖宋之珩勾勾手指,輕聲道:“過來。”
宋之珩心中一喜,不疑有他,小步靠近,程澈卻突然俯身,輕輕沖他緊攥的拳心吹了口氣。
與包括自己在内的其他男生不同,程澈帶來的溫度很低,氣息也清淡,卻依舊在宋之珩的虎口處留下不可忽視的餘熱。
陽光鮮亮似飽熟的橙汁,程澈就這樣站在他身前,身線含光,眼裡仍有笑意:“祝你心想事成。”
宋之珩愣住了,心腔被猛地向上提起來,鼓搏聲怦然乍響,待到回過神時掌心早已被薄汗浸得濕透。他有些意外,為什麼會這樣?
春天的跑道上,到處都有盛放。槍聲還未打響,跑道旁卻已經人頭攢動。所有人都想觀看得近一點,更近一點,青春的朝氣與張揚,全都融入了一聲聲激情的呐喊與助威。
陽光如瀑布般瀉在操場上,單是這樣看上去都要被高溫灼傷,盡管如此,卻依舊沒有阻擋運動員的熱情。裁判交接完,槍聲終于在衆人的望眼欲穿中打響,三千米的比賽正式開始。七圈半的賽程,并不是宋之珩嘴上說過的那麼容易,好在他賽前的狀态十分好,這也讓他有了足夠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