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明府笑了:“一會兒寫紙條,咱倆能不能不一起寫?”
胡燕婉不理解:“為什麼?你要寫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阮明府笑得羞怯,“哎呀”一聲,道:“我這不是有自己的小秘密嘛。”
胡燕婉嫌棄地撇了下嘴,道:“好吧,你先寫。你的河燈給我,我幫你拿着。”
說着,胡燕婉從阮明府手中拿走河燈,又轉身走到其它地方。
又等了一會兒,阮明府終于擠到了前面。胡燕婉盯着水裡漂來漂去的河燈看了半天,實在是覺得無趣了,就又望向人堆找阮明府。
隔着人群的縫隙,胡燕婉看到阮明府一手壓着紙條,一手提筆蘸墨。她就那樣一直盯着他看,直到有倆人從人堆裡出來,一邊說着話一邊向外走去。
“欲買桂花同載酒,終不似,少年遊。”其中一人突然吟詩一句。
胡燕婉聽到了,下意識看向他們。
另一人打趣他:“今天那麼好的日子,緣何說這麼憂傷的詩?”
那人歎道:“看到剛才那個公子寫的有所感觸罷了。”
另一人問道:“他寫的什麼?”
“山有木。”那人道,“他捂得嚴實,我也隻看到了前面這幾個字,但這就夠了。”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另一人接道。
那人又歎道:“那麼俊的公子哥,也不知道是寫給哪位佳人?”
兩人的談話聲漸漸遠離,但他們前面所說的胡燕婉都聽得差不多了。她看向阮明府,又往周圍的人群看看,終于确信那兩個人說的就是阮明府。胡燕婉的面上浮現出笑容,視線也一直追随着阮明府的身影。
直到阮明府握着紙條擠出來,沖胡燕婉笑道:“我寫好了,婉婉你去吧!”
胡燕婉将兩個河燈遞給阮明府,也擠進了人群。沒一會兒,阮明府還沒進入翹首以待的狀态時,胡燕婉突然出來了。
阮明府忙上前,詢問道:“怎麼了怎麼了?有什麼事嗎?怎麼突然出來了?”
“不是,我寫好了。”
“那——麼快?!”阮明府大驚,“你寫的什麼?你該不會什麼都沒寫吧?”
“不告訴你。”胡燕婉含着笑意,“除非你告訴我你寫的是什麼。”
“那算了吧。”阮明府一下子就蔫了。
胡燕婉笑道:“我們去放燈吧。”
“哎好。”
兩人結伴前往,又沿着台階一步步走到河邊。
河燈被輕輕放到水中,胡燕婉将手伸進水裡,像船槳那般推了一下水。河燈得了力,搖搖晃晃地漂離了原處。阮明府學着胡燕婉的動作,他的河燈也搖擺着追向胡燕婉的河燈。
“沖沖沖——”阮明府突然興奮道,“我的小河燈快沖啊——要超過前面的——”
胡燕婉瞥了他一眼,哭笑不得:“你以為你在鬥雞嗎?”
阮明府“害”了一聲,滿臉寫的都是自信:“我這叫有鬥志!”
“你這叫幼稚!”胡燕婉訓斥他。
“哎哎哎——”阮明府激動得要站起身,“我的河燈超過你的了!哇!它現在漂得越來越快!”
胡燕婉看向河邊,果然看到阮明府放出的河燈已甩了自己的一大截。胡燕婉又看向一旁的阮明府,他正雙眼放光地看着越漂越遠的河燈。就在此時,阮明府突然扭頭,看向了胡燕婉。
二人甫一對視,阮明府就笑得更燦爛了,得意道:“我聽人說,河燈漂得越快,就越先被神仙看到,願望也就更容易實現。”
阮明府的眼睛更亮了,仿佛整個京華的燈彩都映入他的眼眸中。
胡燕婉不覺笑了出來,道:“那就提前祝賀你了。”
二人笑着,又同時看向河面上成片成群的光亮。這群小小的河燈啊,帶着無數人的心思,慢慢地漂向了遠方。
其中,有一盞并不起眼的河燈也彙入到光亮中。它正護着一張小紙條,這一張疊得整整齊齊,不過人手指大小的紙條上隻有一個字——
知。
胡燕婉的臉上已失了血色,捧土的動作也緩慢了許多,她身旁的兩個土堆已是一大一小。可她仍僵硬着手臂,有氣無力地重複着早已做了無數遍的動作。終于,在最後的最後,胡燕婉又一次将一捧土放在上面,靈器亮了。
熟悉但虛弱的聲音響起,一瞬間,胡燕婉的淚水就決堤般湧了出來。
她聽到了阮明府最後的低咛。
“爹……娘……疼……”
以及——
“婉婉……”
“……走……不要看我……”
“婉婉……走……不要看我……”
胡燕婉輕輕将額頭靠在泥土上,任由淚水洗刷着自己的臉龐。
晚風徐徐而入,胡燕婉夾雜着銀絲的頭發拂上靈器上的泥土,一下又一下,像是愛人輕撫般。最後,她的頭發終于停留了在上方,不再有一絲動靜。
如三十三年前那般,胡燕婉和阮明府再次擁抱在一起。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
阮明府喜歡胡燕婉。
胡燕婉呢?
胡燕婉……當然知道啊……
當然……也喜歡阮明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