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碰上，蘇璟先開了口：“我正要給你傳靈識呢，許渺來了。”

“許姑娘來了？！”林安抖擻起精神，“那郭大哥也來了嗎？”

“這個不知道，沒聽她說，我們先去聚星殿。”

聚星殿内，許渺正坐在木椅上，見林安和蘇璟來了，她站起身，扯出一抹笑，道：“晴岚君，好久不見啊。”

這笑容實在勉強，給人一種強撐的感覺，林安心裡陡然升起一絲不祥的預感。

蘇璟正要開口說些什麼，許渺卻突然道：“郭大哥死了。”

林安倒吸口冷氣，蘇璟也滿眼震驚地看向她。

“自缢，他吊死在一顆樹上。”許渺苦笑道，“他這個人啊，可以說是伏翼真人的狂熱信徒。我漂泊那麼多年，還從來沒見過像他那樣喜歡伏翼真人的人。伏翼者大都會在自己身上紋蝙蝠的圖樣，或者使用帶有蝙蝠圖案的東西。郭大哥呢，兩者都有，還比别人多。他連自己的手心上都紋了蝙蝠，還有佩劍、衣服、包袱……各種他用的東西上面幾乎都有蝙蝠的圖案，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伏翼者。”

林安如鲠在喉，心裡仿佛吊着一塊巨石。

“那天在地下洞，那兩位老人家說出真相後，我當時就想到了郭大哥。這真相太殘忍了，他那麼純粹的一個人，肯定接受不了。我去追他、找他，後來不止我一個人，還有其他人，很多人都去找他，但我們還是晚了。”

“郭大哥這輩子無妻無子，我遇到的伏翼者大都是年輕時闖蕩。等到了二三十歲，也就收了心，回到老家成家立業就此安定下來。可郭大哥一點這種想法都沒有，他曾經說過，他這輩子就是為了伏翼真人所生。”

“而且……”許渺又道，“我們在為郭大哥收屍時，發現他把自己身上所有帶蝙蝠圖案的東西都拿了下來，又整齊地放在了樹下。還有他的手心，被劃了好多道口子。”

許渺已是雙眼紅潤，哽咽道：“我都不敢想象郭大哥那個時候有多痛苦，他看着他身上的蝙蝠圖案，心裡該有多難受。”

“我郭翼！這輩子為伏翼真人生，為伏翼真人死。”

許渺又想起幾年前在靈武的食肆，他們伏翼者參加完伏翼觀的祭典後，就聚在一起吃飯喝酒。一堆人圍在一起，又喝了酒，難免會說上幾句玩笑話，便有人打趣郭翼問他什麼時候歸家娶妻生子。

郭翼也不生氣，隻順着那人的話說。他說了很多，但因着是幾年前的事了，再加上那時許渺也喝了酒，就也記不太清了。

許渺隻隐隐約約記得幾句話：

“這世道還有那麼多妖魔鬼怪沒斬除，我又怎麼敢享樂？”

“……那時伏翼真人……”

衆人又調侃郭翼每日張嘴閉嘴就是伏翼真人。

然後一句話響徹整個食肆——

“我郭翼！這輩子為真人生，為真人死。”

話音落下，在場之人無不沸騰，紛紛拍手喝彩。

郭翼的聲音又出現在許渺腦海裡，酒香飯香、豪言壯志、拍掌喝彩……這一切仿佛曆曆在目，仿佛就在昨天。

一滴淚水順着許渺的臉頰滑落，她閉上雙眼，長長地吸了口氣，仿佛是要以此壓住身心的不适。

“那你……”蘇璟面露擔憂。

許渺道：“晴岚君，我知道你心裡想的是什麼，你放心，我不會死的。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我這個人雖然平時看着大大咧咧的，可到底是個有血有肉的人，出了這樣的事情，郭大哥又沒了，心裡肯定會很難受的，等我緩一段時間就好了。”

蘇璟盯着她的臉看了幾秒，才終于道：“好，如果有什麼需要，盡管找我。”

“嗯，我會的，在這裡先謝過晴岚君了。”

蘇璟想要留許渺在仙九峰住上幾天，再不濟在這裡吃個飯也是可以的。但許渺拒絕了：“我這次來就是為了跟你說郭大哥的事，既然說完了那我也不久留。”

許渺心意已定，蘇璟無可奈何，隻道：“那我和小安送送你。”

許渺同意了。

離開柳城的路上，許渺對蘇璟道：“地下洞的事我會保密的，那天雖然有很多人和我一起去找郭大哥，但他們不知道事情的真相，我随便找了個理由搪塞過去了。”

許渺這番話讓林安再次想到了郭翼，那時郭翼幫他尋找阿娘，一開始他們都以為阿娘死了，誰知道最後出現在郭翼面前的是個活人。之後，還沒待林安和蘇璟提及此事，郭翼就主動跟他們說自己會保密。

思及此，林安心中更難受了。

三人走出了柳城的大門，在寫有“柳城”二字的門匾下，蘇璟說着最後的告别。

許渺回了禮，随後轉身就要離去。

在那一瞬間，她說了一句話：“假的又如何，那我便做第一個真的。”

林安和蘇璟皆是一愣，還沒待回應，許渺卻早已踏上路途。二人對視一眼，又同時看向許渺的背影。

林安想，對于許渺這句話，其實他們回應與否都無所謂。很顯然，許渺這句話是說給自己聽的，而她也用自己的行動回應了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