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
林安訓練完後已是氣喘籲籲,滿身大汗,他收了長箫後便坐在地上休息。待氣息平穩下來,林安才注意到旁邊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動。他湊上前看,原來是一隻蟲子正掙紮着從土裡爬出來。閑來無事,林安便靜靜地看着它一點點沖破泥土的束縛,蟲子得見天日的那一瞬間,林安卻突然怔住了。
張為東的話又一次出現在他腦海裡:
“起初是亂葬崗,後來能用的亂葬崗越來越少了,他們又把主意打到墓地上。”
“墓地也有位置偏僻的,有些墓地甚至許多年都沒人去祭拜,這種墓地其實和亂葬崗沒什麼區别。”
“那他們會将亂葬崗或墓地裡的屍體都帶走嗎?”
“差不多,除了一些已經完全化成骨頭的。”
還有很久之前,他和師尊,郭翼三人去找阿娘時,師尊問郭翼的問題:
“那你當時設的陣法是否強勢?”
“強勢。”
陣法強勢,對活屍的吸引力也更大,意味着活屍甚至能沖破原有的封印走到陣法裡。
一個大膽的猜測逐漸浮現出來。
林安心跳如雷,他登時便站了起來,也顧不上身上還沾着灰塵,直接奔向蘇璟的居所。他還是難以置信,可目前隻有這一種情況才能解釋之前所發生的一切,他不得不信。
林安推開門,并不見蘇璟的身影。他又跑進書房,裡面,蘇璟正端坐着看書。
林安喘着氣,汗水順着他的臉頰滑落。他的頭發還有些淩亂,看起來狼狽極了。
“小安?”蘇璟站起身,喚道。
“師尊。”林安直接道,“我阿娘是不是在很早之前就成為活屍了?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反正應該在她的屍體丢失前,或者……或者更早,甚至在她入葬前,她就是活屍了。我不知道,我有些混亂。如果真是這樣的話,那郭翼當時還設了陣法,阿娘又是如何擺脫陣法的吸引?師尊,你知道嗎?你能告訴我嗎?我想知道!”
話到最後,林安越來越激動,氣息也愈發不穩。
“等等!”蘇璟正要開口,林安又突然道,“我阿娘她對這件事是怎麼看的?她……想讓我知道嗎?”
蘇璟道:“如果她想讓你知道,那從一開始她就不會瞞着你。”
林安唇瓣微張,卻說不出話來,他面上顯出一種略複雜的情緒。
蘇璟又道:“不過她也和我說了,如果有一天你想知道事情的真相,就讓我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你。她說,她尊重你的選擇。”
他停頓了一下,補充道:“不止是你阿娘的,還有你的。”
二人相對而坐,蘇璟甚至泡了一壺茶。他一邊倒茶一邊說:“事情太多太亂了,我甚至都不知道該怎麼和你說。”
林安接過蘇璟遞來的茶碗,先問道:“我阿娘是什麼時候成為活屍的?”
“在你出生前,準确來說,是七十多年前。”蘇璟道,“你阿娘是帝王陵事件中的木偶。”
林安的手忽地一軟,蘇璟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手裡的茶碗,這才免得裡面的茶水潑了出來。
蘇璟道:“有一件事,張為東有所隐瞞。服用回靈丹的屍體有了活人的特征,這個現象不是他們小作坊的人發現的。當年帝王陵事件時,便已經出現了這個情況。也正因為如此,靈華真人才要銷毀回靈丹的方子,隻是事與願違,這個方子仍傳了下來。”
帝王陵時期,修士每日都要清點木偶的數量,并對其進行各種檢查。時間長了,便有修士發現了這一情況。木偶雖會活動,但說到底也隻是一具屍體,不會有任何感知。但是後來,修士們逐漸發現有個别木偶出現了疼痛感,對深入帝王陵區域淨化怨氣感到恐懼,甚至出現了逃避的情況。
此事被上報,以靈華真人為首的幾位領頭修士将此事瞞住了,并開始将出現此現象的木偶單獨看管起來。再之後,這種木偶越來越多,甚至出現了木偶逃跑的情況,但他們都被修士抓住并再次關押起來。這些擁有了意識的木偶,被他們稱為“活偶”。
而林含靈就是逃跑的衆多活偶中的一個。
但抓住林含靈的修士是離宮第一任掌門阮玉庭的心腹,他并沒有按照規定将林含靈上交,而是私下裡交給了阮玉庭。直到離宮建立,乃至之後幾十年,林含靈都待在離宮,被宮主藏了起來。後來阮盛華出事,他臨死前給胡燕婉傳信,讓其将林含靈帶走,林含靈這才得以離開離宮,與胡燕婉一起來到了仙九峰。
“那我阿娘怎麼會活了這麼長時間?不是說木偶活動靠的就是靈氣,當時是由修士給他們注入靈氣,但這些靈氣僅僅隻能支撐他們幾天呀?!”林安不解道。
蘇璟道:“如你所說,支撐他們的是靈氣。那就隻有一個可能,你阿娘體内含有巨大的靈氣,足以支撐她存活到現在。也是這股靈氣,能讓她掙脫當初郭翼在附近設的陣法。”
林安總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勁,可一時又想不出來。
“還有……”蘇璟剛剛說出這兩個字的時候,林安的一聲“不對!”打斷了他。
蘇璟愣了一下,林安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才失禮了,忙道了歉,然後才道:“如果阿娘能掙脫陣法的束縛,說明她體内的靈氣還算比較充沛。既然這樣的話,那阿娘當初又為何死去?”
阿娘去世的那天早上,林安仍記憶深刻。阿娘說想吃東西,他就去廚房端早飯,待返回到屋裡時,阿娘就已經沒了氣息脈搏,這都是他親自查看的。
難不成是假死?!可為什麼要假死?!
或者,當時阿娘确實因體内靈氣枯竭而死去,但後來又有人給她重新注入了靈氣?
實在是太混亂了,林安覺得擺在他面前的這些事情就像一團亂糟糟的線,越理越亂。
蘇璟突然沉默下來,片刻,才道:“這個,你還是親自去問問你阿娘吧。”
林安心中一沉,莫名有種不好的預感。
蘇璟沒有理會他的臉色,繼續道:“你阿娘曾經說過,她在離宮時,阮玉庭便調查過此事。據你阿娘回憶,當初她從帝王陵逃走時,體力逐漸不支,摔倒在地,最後滾進一個洞裡。在滾落的途中,她身上被一些尖銳物割破了,最後昏了過去。再醒來後,她便很明顯地感覺到自己體内的靈氣非常充沛。當時阮玉庭猜測,轉機就發生在此事上。帝王陵多寶物,你阿娘逃跑途中墜下的洞極有可能是盜墓洞,而底下興許是埋藏了一些内蘊靈氣的寶物,機緣巧合下,你阿娘吸食了那寶物的靈氣。”
“這也……太巧了吧……”林安還有些發愣。
“但是似乎也隻有這種情況可以解釋。當時帝王陵那麼混亂,修士每次給木偶輸入靈氣也是有限的,幾乎不可能有哪個人主動給你阿娘注入如此之多的靈氣。”蘇璟道,“阮玉庭雖這樣懷疑,但帝王陵占地極大,再加上當時情況混亂,你阿娘也沒記住具體位置。所以到底是什麼寶物,他也無從得知。”
“直到你阿娘來到仙九峰。”蘇璟話鋒一轉,“小安,把你的來儀變幻出來。”
林安依言照做,蘇璟接過長箫,道:“當年被你阿娘吸食靈氣的寶物極有可能就是這支長箫,這上面的斑駁血迹興許就是當初她無意間留在上面的。”
林安睜大了雙眼:“這……?!”
蘇璟道:“隻是靈氣注入她體内後,為她所用,又逐漸發生了些變化,所以不仔細查看的話,很難發現這兩者的靈氣是一脈同源的。”
“所以,我當時能被來儀選中也是因為這個?哎不對不對。”林安搖了搖頭,“我阿娘既然是活屍,那她也不可能生下我啊?”
“所以,這就涉及到你的身世了。”蘇璟面上嚴肅了幾分,“小安,你想知道你的身世嗎?”
林安一愣,他也知道,林含靈既然從一開始就是活屍,那她也根本不可能生下他。所以單從血緣關系來看,他和林含靈根本不是母子關系。
林安并未回答,而是反問道:“如果我說不想,你會怎麼回答我?”
蘇璟道:“我會告訴你,你是一個孤兒,被你阿娘收養,視若己出。”
林安沉默下來,片刻,他擡頭看向蘇璟,道:“師尊,告訴我真相吧。”
蘇璟對上林安的雙眼,他的眼中隐隐閃着淚光,但又很堅毅。
帝王陵埋藏了許多寶物,除了各種由金銀玉石制成的古董,更珍貴的便是古籍。當時帝王陵區域混亂不堪,各修士皆忙着清理活屍淨化怨氣,也就鮮有人在意這些東西,這便給了一些人有機之乘,其中就包括了阮玉庭。阮玉庭得到了一本記載各種法術丹藥的古籍,但古籍在地底下埋藏了幾千年,早已破爛不堪,最後落到他手裡時,隻有一種丹藥的法子保留得較完整——嬰果。
按照古籍上的記載,所謂嬰果,就是選天有靈性,根骨極佳的嬰兒,然後取他們的一滴血。一共要取一千滴不重複的血液,再将這些血液全部彙集在一起。也就是說,需要找一千個符合這些要求的嬰兒。
嬰兒常被視為純潔,具有力量的。所以在修真界,取嬰兒血來煉制丹藥,并不算罕見。從前甚至還有直接拿一個活嬰兒來入藥,修真界成立後,此事因太過殘忍,而和易皮術一樣被嚴令禁止。而這嬰果,則有過之而無不及。血液收集完成後,再煉制一番,最後将嬰血植入女子腹中,讓女子如懷胎那般孕育嬰血,直到産下嬰兒。
一個健康的嬰兒才算得上一個成功的嬰果。
古籍上将嬰果稱為靈丹妙藥,更是将其功效描繪得五花八門,什麼活死人肉白骨,長生不老,返老還童等等。
昪朝的一個皇帝就曾癡迷于追求長生不老之術,便派人去煉制這個嬰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