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風笑了:“公子……公子心中囚着一頭兇獸,别讓它出籠!無論将來發生何事,都不要讓公子動用他的笛子!就是死,你也要護着他!”
“我明白。”兩人相視一笑。謝輕雲抹了一把淚,站到方星翊身邊。
“長風,豆蔻……”莫待的腦子發木,像發夢的人還沒清醒過來,正置身于被靜寂吞噬的巨大恐懼中。他癡癡地盯着顧長風和豆蔻,沒有歇斯底裡,沒有悲痛欲絕,甚至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痛苦。我這是死了麼?他低頭看着胸前那個缺失了心髒的血窟窿,看素馨山的狂風卷着暴雪穿體而過,暴虐地将他的五髒六腑凍成冰冷堅硬又不堪一擊的脆石。雪風吹過他荒草叢生的心間,吹過他的四肢百骸,吹過他的每根神經,吹得他頭暈目眩,吹得他的知覺在痛苦中殘忍地蘇醒!他頭痛胸悶,他惡心想吐,他全身無力,他仿佛一個重病纏身,行将就木的百歲老人,疲乏得眨一眨眼睛的力氣都沒有,一呼一吸都是比死亡還沉重的負擔。他一會冷得像掉進了冰窟,一會又熱得像跌進了火坑,折騰得汗水都不知所措了。他的眼睛很難受,仿佛掉進了滾燙的油鍋中,已痛到模糊,害得他很想将它們摳出來扔在地上,一腳踩爆。可是,他不能,他還想多看一看眼前的人與鳥。
豆蔻咧了咧嘴,笑得心酸:“對不起啊公子!豆蔻的力量太小了,沒能保護好長風!公子,鳥有下輩子麼?豆蔻還想……想陪着你和長風!”說完便合上眼,斷了呼吸。
顧長風摸了摸豆蔻的羽毛,坐直了身子:“公子,怪我大意。這一次,恐怕……恐怕我要食言了!”
莫待隻是搖頭,搖頭……一個字也說不出來。耳邊傳來一陣脆響,那是他碎裂的聲音。
“别怕,有輕雲在,他會陪伴你,保護你。你要信他!還有梅先生……”
“不……不!”莫待花了很大力氣,終于讓舌頭聽話了,“不要!誰都不要,我誰都不要!我隻要你!長風,你答應過我的,你不能說話不算數!說好的要一輩子陪在我身邊,就必須信守承諾!不然我要怎麼辦?求求你!别到我夠不着的地方去!我求你!”他雙手抵住顧長風的身體,恨不得将靈力全部都給出去。
“般若劍下無生還。沒用了!”顧長風抖索着從懷裡掏出一個錦盒,放進莫待手裡。“一直沒有告訴你,我十八歲生日那年許下的心願。現在,是時候了!”
盒子裡是一對玉石耳墜。潔白無瑕的茉莉花襯着小小的綠葉片,有種現世安穩的美好與甯靜。雕花的人應該有一雙這世上最靈巧的手吧,活靈活現的花朵就好像是清晨剛從花枝上摘下的,依稀散發着陽光與露水的氣息。
莫待愣怔了半晌,腦海裡飄過一些虛虛的,暗沉的影。那應該是某段歲月的殘片吧!我是忘記什麼了,還是我快死了,竟出現了幻象?他甩甩頭,将那虛影趕走。
“此生一願,盼望來世能夠實現!”
“何必等來世?今生願,今生了。”
“公子……不要!不要因為我……”
“話多!我不許你再說話!”莫待拿起耳墜,硬生生摁進耳垂。血順着長長的挂鍊流下,染紅了茉莉花,滴落在顧長風胸口。他清冷的目光掃過衆人,在剛剛歸來的雪淩玥臉上略停了停,輕聲笑了:“多年前諸位就想一睹我的真面目,我成全你們!”
雪淩寒大驚失色,卻隻喃喃道:“不要!不要!”
莫待身形微動,數十根針從他身體彈出,射向四面八方。
衆人慌忙避讓,有人躲過了,就有人躲不過。一根針,一條命,無一落空。
再看莫待,已不是男子的模樣,而是一個眼眸清澈如水靈動如星,容貌清逸出塵秀雅絕俗,長發如墨,高挑瘦削,十七八歲的女子!她嘴角噙笑,不怒自威的眉宇間流露着難以描述的輕蔑、不屑與冷傲,像睥睨天下的王者,四海之内,唯我獨尊!目光流轉,她用清亮得令人沉醉的聲音道:“瞧你們這副德行,天天嚷嚷着要看我。真給你們看了,又一副見鬼的表情。本人慕語遲,原是鳳舞山莊莊主慕連城的義女,别号十三公子。從這一刻起,莫待這個名字我棄用了。以後,請諸位以十三公子稱呼我。”
十三公子竟是女兒身?衆人的震驚不啻于聽說方清歌自毀仙身自願放棄仙後之位,甘為平民百姓!唯有方星翊,似乎并不意外。他見眉眼冷肅的謝輕雲隻有在看向慕語遲時才會柔和了顔色,心中好生感觸,不禁低眉凝視着清霜,不着痕迹地安撫着它的躁動與憤怒。
雪淩玥已經知曉事情的經過,不禁又氣又惱,又急又怕:氣雪千色不知輕重,惱雪淩寒優柔寡斷,急自己無萬全之策,怕慕語遲大開殺戒。他看看渾身染血的顧長風,再看看笑語嫣然的慕語遲,連着打了兩個寒顫。他知道,他正遭遇成神以來最嚴重的一次危機。稍有差池,這些仙門新秀、未來的精英、頂梁柱,或都将有來無回,葬身此間。
任天放已緩過氣來,第一件事就是将自己的劍和木蘭策交給關木通。他遠遠地看着慕語遲,看着她脫去外衣,換上大紅的衣裳,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躺在冰棺中的姐姐,竟生出了一點同情。
如雲似錦的嫁衣美若煙霞,将慕語遲本就異常美麗的容顔襯托得更加動人。她整理好衣襟,系好腰帶,笑意盈盈:“這是你親手替我縫制的。我懶,嫌麻煩,總是推三阻四地不願試,想着等到出嫁的時候直接穿就行了。你瞧,多合身!你給我縫的衣裳從來就沒改動過。”
“合身就好!”顧長風目不轉睛地看着慕語遲,生怕一眨眼她就不見了。“合身就好!”
“别急,還沒完呢!”慕語遲以寒霜為鏡,蘸了顧長風心口的血,将蒼白的雙唇和額間的飛花令仔細塗抹成紅色。“記得小時候,你和九哥常說我眉長入鬓,不描而翠,我就不畫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