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翩翩轉過身,臉上淚痕猶在,眼裡已不見哀傷。她暗自忖度:自打這老不死的從魔界回來,對我的态度就大不相同。這大半年來,他幾次三番暗中相助,幫我除掉了幾個礙手礙腳的嫔妃。悶聲幫人不求回報,可不是他的作風。這麼晚找上門來,怕是憋不住來跟我攤牌的。“聽說,昨兒皇後才賞了顔公公一匣子珠寶。”
“是。皇後一直以各種理由籠絡顔公公,都被他拿話擋了回去。今兒他卻主動求見,這不是給娘娘拉仇恨,把您架在火上烤麼?”
“隻要對她有利,她有不想籠絡的人麼?再有,顔槐玉是誰?心眼比那馬蜂窩上的窟窿眼還多一半,他怎麼可能得罪那尊大佛。不過是做表明功夫,表明立場,讓他的主子放心罷了。”林翩翩嗅了嗅花香,又道,“世人鑽營,要麼為己,要麼為人。他夜半登門,不管為誰而來,所議之事必然見不得光。既然見不得光,便可以做文章。去,備一份見面禮,再把二皇子送來的東西備好,本宮有用。”她回寝殿換了身素樸的衣服,用梅花钗绾了頭發,又摘去珠寶首飾,用一隻并不名貴的鎏金镯子替掉價值連城的老玉镯,便出去見客了。
林翩翩一隻腳剛邁進門檻,顔槐玉就小跑着躬身迎了上去,老遠就在說:“哎喲喂,瞧瞧咱們翩妃娘娘,不打扮也這麼好看!怪不得聖上那麼寵愛您!”
他滿口恭維之詞,卻并沒有跪地請安。林翩翩也不動怒,張口就是贊賞的話:“公公說話真順耳。也難怪聖上半刻也離不了你,到哪兒都得讓你跟着。這份榮寵,本宮都沒有呢!”
“那是聖上心疼娘娘,不忍心讓娘娘受累。”顔槐玉笑容可掬地道,“奴才生來就是伺候人的命,又在這宮裡待了一輩子,那些跑腿的活就讓奴才替娘娘做了吧!隻要能讓聖上高興,隻要能替娘娘分憂,就是要奴才的命奴才也沒二話。”
“公公對聖上的忠心日月可鑒。那麼,就煩勞公公多替本宮操心了。”林翩翩示意晴川賜座,自己也朝椅背一靠,坐姿随意慵懶,很不見外。“日子要有盼頭,首先就得讓聖上心情愉快。公公,本宮的好日子就指望你了。”
顔槐玉恭敬地坐着,俯首道:“娘娘盡管放心。”
林翩翩屏退宮女,隻留下晴川伺候:“公公夤夜前來,所為何事?都不是外人,公公不必跟本宮兜圈子,有事直說就是。”
“娘娘多慮了。奴才前來不過就是想跟娘娘請個安,問一問娘娘最近心情可好?”
“好,好得很。有公公幫襯着,本宮的心情每天都很好。本宮心情好了,自然也會讓公公的心情好。如此,你我才能更好地伺候聖上,是不是?”林翩翩指着晴川奉上的紅木匣子,笑道:“這顆夜明珠是今兒剛到的貢品,聖上把它賞給本宮把玩。可惜本宮出身寒微,對珠寶首飾一竅不通,隻能将它束之高閣。還請公公賞臉收了,才算它物有所值,沒白來這世上一遭。”
“娘娘擡舉奴才了!奴才惶恐!”顔槐玉斟好茶,捧到林翩翩面前,“自古英雄不問出處。隻要奴才還能喘氣,就不會讓娘娘的出身成為您晉升的絆腳石。”
“得了公公這句話,本宮從此高枕無憂。”林翩翩接過茶吹了吹,又道,“下午路過禦花園時,本宮聽見幾個不懂事的宮女在聊閑話,說聖上有意晉淑妃娘娘的位份?消息來得太過突然,不知是真是假。”
“巧了不是?奴才正是為此事而來。前些日子,太後鳳體微恙,淑妃娘娘侍疾有功,聖上要晉封她為貴妃。此事本也合情合理,沒人能挑出錯來。隻是,如果她晉封了,宮裡的風向可就要變了。”
話說到這個份上,林翩翩已知曉顔槐玉的來意,遂捂着胸口輕咳兩聲:“可不是麼?風向一變,天也會跟着變,一變天本宮的身子骨就特别不舒服。不知公公可有對症的法子?”
顔槐玉的笑越發濃了:“法子自然是不缺的,就是不知娘娘敢不敢用?”
林翩翩的咳嗽聲急促了:“久病之人……咳咳……日夜所想也不過是身心舒暢而已。隻要對症,本宮就不怕藥性猛。”
顔槐玉收了谄媚的笑,用四平八穩的聲音道:“淑妃娘娘自進宮以來,謹小慎微,從未行差踏錯。她無錯,可也無功。生在這高牆之中,無功便是錯。後宮曆來是母憑子貴,子以母貴,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果聖上晉了淑妃娘娘的位份,閑王的地位自然也就水漲船高了。可閑王一沒有上疆場浴血殺敵,二沒有替朝廷出謀劃策,三沒有為天下孝親表率,他的富貴從何而來?隻憑他是皇子麼?皇子那麼多,若每個人都像閑王那樣,無寸功之建樹卻可以享皇恩受厚賞,那還不亂套了?閑王是皇子不假,可他首先是臣子。身為臣子,不為國家效力,是為不忠;不替聖上分憂,是為不孝。淑妃娘娘教子無方,教出了這樣一個不忠不孝的皇子,這就是她的罪——為一己之私忘了君臣之道,隻考慮兒子的安危而不顧念江山社稷!有罪之人不被重罰已經是聖上仁慈,豈能再受恩賞!至于侍疾一事,那是她該盡的本分,不應該成為她争寵邀功向上爬的手段。您說是不是啊娘娘?”
“公公的本事不去做禦醫真是屈才了。這味藥不錯,很合本宮的心意。”林翩翩笑了笑,晴川立馬捧出一個小箱子來。“這是二皇子請公公喝茶的。”
顔槐玉剛露頭的笑又淡了下去:“娘娘可知,不是什麼人都有資格跟奴才一起喝茶。”
“本宮自然知道。二皇子之前幫過本宮一個小忙,如今他想借本宮的面子與公公結緣,本宮也不好一口回絕。東西放在這裡了,收不收全憑公公意願。公公放心,無論如何本宮都不會叫二皇子怨你。”
“娘娘倒是不避嫌。就不怕奴才把您和二皇子的關系告訴旁人麼?比如,聖上。”
林翩翩笑得跟朵花似的:“怕?本宮為何要怕?像本宮這種要家世沒家世,要背景沒背景,要手段沒手段的女人,想在深宮中求活,孤軍作戰很快就會被吃得屍骨無存。想活,想好好地活,想活成人上人,就得有依傍。不是你就是他,不是二皇子就是别人,這個理兒聖上看得透透的,公公更是體會深刻,不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