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甘薇說得義憤填膺，謝輕雲又琢磨開了：本來想套她的話，結果聽了一堆牢騷。這位要麼是真恨仙界，要麼就是演戲給阿呆和我看。想到此，他笑道：“仙也好神也罷，雖然得道飛升後可享長生不老之壽數和仙法帶來的各種便利，說到底還是人。是人就有劣根性，很難真正剝離七情六欲，又能高尚到哪兒去？夫人也不必怨憤，更不必寄希望在他們身上。”

“道理妾身都懂，就是不甘心。”甘薇見莫待已無聊到發呆，忙道，“莫公子好像并不奇怪神隐族為何會紮根在缥缈峰？”

“我略懂醫術。看你們的症狀，應該見不了陽光，隻能躲在陰暗寒冷的地方生活。三界中，仙界的霧靈山最冷，其次是魔界的缥缈山。至于排名第三的落鳳山，因其地理位置特殊，并不是最佳的藏身之所。在這裡落腳，最明智。”

“明智的是我們的先祖。當年，幕後兇手以為他們都死了，便将他們抛在缥缈山。小閻王之所以找不到屍體，是因為陽光一照他們就神魂俱滅，連屍水也很快被白雪覆蓋，無迹可尋，哪裡還能前往閻魔殿報名轉世。百密一疏的是，有那命大的活了下來，他們躲進雪山深處，借着缥缈山的重重霧霭逃出生天，在此生兒育女，繁衍後代，這才有了後來的神隐族和今日的黑暗之森。”

“我來猜猜事情的後續。缥缈山終年積雪，食物匮乏。為了活下去，他們偶爾會下山尋找食物。一來二去的難免露了行藏，現了真容。世人見他們形容異常，行為怪誕，以畏懼嫌惡之心稱他們為魔族。又因每每遇見隻在夜間，想來是生活在黑暗中的族群，就索性将他們住的地方稱為黑暗之森。事實上，真正的魔族生活在混境。”

“不愧是謝三公子，好思維！”甘薇摸着臉道，“薔薇能延長壽命，增加功力，也會腐蝕身體。有人說，薔薇是神在警告那些逆天而行，違背自然規律的人。依妾身看，這更像是詛咒。多少年了，神隐族的人絞盡腦汁尋求解毒之法，都未能如願。直到幾十年前，前任族長慕景仁的兒子慕澤蘭出世，神隐族才看到了希望。慕澤蘭是神隐族第一個出生時身上沒有一丁點創口，跟正常嬰兒一般無二的孩子。這或許歸功于他母親青黛，出生醫學世家，自小嘗遍百草。一次偶然的機會，青黛發現她的血可以緩解薔薇的痛苦，便從新喪的屍體上采了三株薔薇種下，日日以血為引，混以藥物滋養，希望可以培育出解藥。天不負有心人，薔薇的血腥氣和黑暗之色真的變淡了！神隐族的人奔走相告，以為終于可以擺脫折磨了。奈何天意弄人，那一年，青黛進山采藥遇上雪崩，被困深山。找到她時，她面帶笑容，手中緊緊握着一味草藥，已經離世了。之後，那三株薔薇換了人照料，很快又回到最開始的狀态，神隐族也再度陷入絕望。幾年後，慕澤蘭出走黑暗之森，帶走了兩株薔薇和那味草藥。神隐族傾全族之力尋找，始終沒有他的消息。直到前幾日，莫公子在摘星大會上被人傷了肩膀，露出了昔年的舊傷，我們才又有了線索。”

莫待道：“我的傷跟薔薇有關？說來聽聽。”

甘薇道：“莫公子是真不知道還是裝糊塗？”

謝輕雲笑道：“江湖人受傷是家常便飯，夫人憑什麼認為他的傷和薔薇有關？”

“慕澤蘭留下的那株薔薇沒能成為解藥，卻神差鬼使地成了神隐族懲戒堂的戒鞭。凡被它抽打，必定留下終身難消的傷痕。莫公子肩上的傷正是薔薇所緻，妾身沒說錯吧？”

“這傷去不去得掉我不知道，因為我從未試過。是不是被薔薇所傷，我也不清楚。聽我養母說，她撿到我的時候就已經有了。”莫待慢條斯理地将笛子插回腰間，“我出生不久就被父母遺棄在山林，眼見着要被鬣狗叼了去，幸好被養父母及時救下。我養父英年早逝，是養母一手将我拉扯大。我是誰，來自哪裡，遭遇過什麼，這些對我來說不值一提，我在乎的是我養母的健康與快樂。夫人若想調查我，我不反對，萬望别驚擾我養母的安樂。”他這番話說得溫和，甘薇卻感受到了一股陰狠冰冷的殺氣。“夫人如果查清了我的身世，也不必告訴我，我沒興趣知道。要是能幫忙把抛棄我的那兩人懲戒一番，我重謝。”

甘薇驚奇地問道：“你不想知道他們是誰？”

“為什麼要知道？追問他們是否良心難安？”莫待冷笑道，“無聊不無聊？”

謝輕雲終于明白，莫待為何與顧長風那般親近了。孤苦的人總是相互取暖。

“莫公子之言，妾身謹記。”

“夫人費盡心思，不惜損兵折将引我來此，是将我認作慕澤蘭的後人了吧？你認為我的血能解薔薇？多說無益，我願意給夫人一個明白。”莫待用指甲劃破手腕，接了半茶盞血給甘薇，“夠不夠？不夠我再給。”

“你……你這個人！”謝輕雲忙不疊地替他止血包紮，“本來就氣血不足還這麼不愛惜身體！人家甘夫人也沒說非要你的血不可，你就不能悠着點？”

“不礙事。”莫待見謝輕雲急得紅了眼眶，心中微暖。“夫人，倘若你信得過我，可不可以讓我看看過往的病曆？說不定我這江湖郎中能看出點端倪。”

“當然能！妾身多謝莫公子！”甘薇一個眼色，黑衣人帶人擡進來七八個塞得滿滿的箱子。“典型病例和醫者們寫的觀察日記與心得都在這裡了。可惜青黛的醫學手劄被慕澤蘭帶走了，那上面詳細記錄了薔薇的培養方法與變化特征。”

“夫人不怕我把這些事說出去？”莫待似笑非笑地道，“我殺人如切菜，可不是好人。”

甘薇笑了笑，打開了箱子：“要出賣得先有利害關系。你我是初見，一無私怨，二無國仇，三無利益糾葛，公子好像沒有可以出賣妾身的理由。況且，這裡是缥缈山，是魔界的領地。若神隐族出事，魔界也會跟着遭殃。你和謝三公子交好，必定不忍看魔界的子民遭受無妄之災，更不忍見謝三公子為此勞心傷神。”

謝輕雲心中不悅，臉上不顯。莫待遞了茶過去，看着他喝了兩口才說話：“夫人說得一點不錯，我确實不忍心。他既是我的知交，我便不許不相幹的人擾他安甯。那麼還請夫人周密行事，斷不可給魔界添麻煩，更别給他添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