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鬧什麼?”薄怒聲自她背後傳來。
清冽幹淨的木質香氣,帶着一絲絲雪後陽光的暖意撲頭而下,章雪扭頭,原來是秦理。
他的臉上沒有明顯的表情,但眼神中帶着一股壓抑着的怒火。
他身後還有邵立行等人,聽到動靜匆匆跑來的李佳瑩王曼曼也看到了這邊的動靜。
臂彎裡的女孩軟得不可思議,仿佛一松手就會倒在地上,秦理不敢撒手。
金絲邊眼鏡背後的冷峻目光掃過宋嘉明,他的聲音裡透着不屑與冷峻:“動手打女人的男人,是不是沒了其他本事。”
他慢條斯理地說,語氣雖然平靜,但每個字都透着隐隐風雷。
秦理是誰?他可是圈子裡尊貴的客人,大家都認識他。
宋嘉明自然也知道他,并不想引起更大的麻煩。
他深吸一口氣,表情恢複了幾分冷靜,點點頭說道:“秦哥見笑了,我隻是教我妹妹講點規矩,聲音大了點。”
秦理冷冷地盯着他,依舊站得筆直,絲毫沒有退縮的意思,語氣平靜中透着鋒芒,“規矩?你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如果你的規矩是用拳頭巴掌解決問題,那我勸你還是學學别的方式。否則,有一天,你會後悔得連自己都救不了。”
宋嘉明臉上的笑容僵了片刻,但他迅速管理好表情,“謝謝秦哥,受教了。”
然而,就在他即将越過時,他特意停了下來,湊到她的耳邊,低聲說道:“有本事,你就再賣我一次。”
話罷,他整了整衣服,旋即離開。
她渾身一顫,聽得明白,宋嘉明說的“賣”,指的是他看心理醫生的事情。
秦理沒聽見他講什麼,但察覺到她的僵硬,于是,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别怕,我在。”
她沒吭聲,隻向宋嘉明那處望去。
宋嘉明走得風一般利落,沒有回頭,仿佛剛剛的一切都不值一提。
李佳瑩無不惡意地向她投來一瞥冷厲的目光,随即轉了柔和眼神去迎哥哥。
王曼曼則是主動拉住宋嘉明的手,兩人一起追着宋嘉明的步子,離開現場。
“秦哥……”,邵立行感到頭皮發麻,久聞李家兩位真假太子爺跟章家小公主的牽扯,沒想到現場這麼火爆,他欲言又止,八卦作祟。
“先别說了,”秦理截斷他的話,“我帶她去休息一下。”
說完,他扶着章雪,慢慢地向一旁走去。
邵立行想跟上去,暗處立刻竄出兩三個人,說着一起上廁所,硬生生提起兩個胳膊,架走他。
大餐廳空位多,剛到門口,秦理突地感覺臂彎一輕,那小姑娘竟哧溜一下滑了下去。
他心頭一緊,立即反應過來,迅速撈起她,把她重新扶穩,她竟像沒骨頭似地,全身的重量幾乎全部壓在他身上。
“小雪?小雪。”
他低低叫了兩聲,但她沒有任何反應。
她半暈在他懷裡,眼睛還睜着,卻丢了魂兒,已經流不出一滴眼淚了,隻是傻愣愣盯着虛空中的某個點,不知道魂兒乘着小船飄向了哪裡。
秦理心中一凜,他知道她的狀态極不對勁,便摸摸她的額頭,“能聽見我說話嗎?”
她依然沒有回答,但會轉頭了,她茫然地看着他,身體像打擺子似地發抖,漫延出發自内心的恐懼和無助。
眉頭微皺,他知道不能再讓她這樣下去了,于是,他輕聲安撫道:“沒有人能傷害你,你很安全,放松點,我要帶你去坐下,喝點水,好嗎?”
他一邊說着,一邊扶着她往餐廳裡的沙發區走去。
她像個提線木偶般跟着他走,步伐虛浮,沒有自主意識。
周圍的人都察覺到了她的異樣,一個服務生主動跑過來,詢問需要提供什麼幫助。
“請幫忙倒杯溫水,謝謝。”
他小心翼翼将她扶到沙發上,輕輕按住她的肩膀,讓她坐下。
随後,他蹲下,與她平視。
黑黑的杏仁眼,好像看着他,又好像沒在看。
纖細的手冷得像塊冰,淡青色的毛細血管走向隐隐可見。
他微微皺眉,包住那雙手,來回輕搓,試圖幫她帶來些溫暖。
這時,服務生把水端來了。秦理接過杯子,小心翼翼地将水遞到她的唇邊:“來,喝點水。”
她嘴唇蠕動了一下,但還是沒有明顯的反應,似乎整個人還陷在麻木和無力感中。
秦理輕歎一聲,輕輕托起她的下巴,杯子靠近她的嘴邊,“試着喝一口,好嗎?我在這裡,别怕。我保護你,沒有人可以欺負你。”
修道的人自帶清心靜氣,擁有一股無形的力量,終于,她機械般地張開嘴,勉強喝了一小口水。
他這才稍稍松了一口氣,緊繃的神經緩和了一些。
回暖了些,她的聲音幽幽響起,“他說……他說我應該道歉,因為他救了我,給我輸血,就不應該出賣他。”
她頓了頓,眼珠轉了一輪,繼續說道:“所以意思是……不管他怎麼對待我,我都該逆來順受。别人踩了我一腳,我不能反抗,反而該讓他往死裡踩,秦哥哥,你認同嗎?”
她忽然改口,不叫他“叔叔”了,改口喊“哥哥”。
一聲“哥哥”柔軟而突然,他的心重重跳了一下,然後迅速歸位,神色依舊清冷克制,像是對這聲“哥哥”毫不動容。
他不動聲色,反問:“你想活成什麼樣的人?”
“沒有人在意我想活成什麼樣,我最好是一株植物,一個盆栽,他們可以用繩子和棍子,把我捆成任意他們需要的模樣。姑媽希望我長袖善舞八面玲珑,自如遊走在李家;姐姐想要我本本分分過日子,她認為按部就班走路,可以得到幸福;至于李家,他們需要我是一顆湯圓,可以任意拿捏搓揉,可以任意決定我的生死。”
她望着對面那雙含情眼,總有被暖到的錯覺,不覺喃喃說道:“我好像沒有出路呢……可能是……不被允許長大的人生。如果哪天,我長大了,死期也就到了。”
她的聲音低沉又迷茫,令他心疼到想把她攬到懷裡,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但是他不想破壞氣氛,他想更多地了解她。
雙掌緊緊包住她的手,他說:“說什麼傻話,小雪,你是一個好姑娘,應該有人保護你。”
她抽開手,拒絕他的溫暖持續靠近,生怕貪圖别人一絲溫暖做錯事情,“秦叔叔,我跟你講這些,不是想獲得你的憐憫去做什麼,我隻是……難受,真的是難受,堵得慌,我沒有裝小白花,隻是想找個人聊聊罷了。”
她又改口,從“哥哥”變回“叔叔”的稱呼,下意識拉遠彼此間的距離。
他的眉頭微不可察地皺了一下,于是轉而坐在她旁邊,順應她的想法,拉遠距離。
“如果可以,我甯可他别救我,放我一個人流幹血,這樣姑姑來找我的時候,就知道是誰殺了我。”
她沒頭沒尾地冒出一句話,然後擡頭看向他,“秦叔叔,你想聽我講個小故事嗎?”
她是憔悴的、可憐的、脆弱的,卻比任何時候都動人。
他微微一笑,“洗耳恭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