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定,或許我們也從水中來。”
“我不太明白。”
“當你問出這個問題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你不會明白了。”他放聲大笑,“君不見,君不見。”
仿佛好像有酒,他已然大醉,步履颠倒地走到石壁旁,想要感慨。可他隻是笑,站在斷崖邊一步未動,站在我身旁獨自看,看瀑布,卻更像看故人。
那一雙清澈的眼眸在推杯換盞間早已被美酒侵蝕,我卻在感受,感受他身上的一切,包括在幾千年歲月流逝中,他身上被水沖刷留下的痕迹。
我閉起眼聽,瀑布留下時沒有轉角,就像真的從天上洩了下來,概是女娲補天時殘留下的小洞,順着天地連通三界二十八天。
我想李白,當他從斷崖之上跳下,瀑布會因為他短暫地停下,耳旁是什麼聲音嗎?
“哈哈哈,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複回!哈哈哈,君不見......”
還是凄凄艾艾,帶着傷風離别的“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栖複驚......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都不是,什麼人聲也沒有,瀑布中途斷流,涼水濺到斷崖邊,沾濕我的臉,也隻有下一瞬仿佛從未有人跳下去過的老舊聲。
斷崖邊的水幹了,我臉上的水也被衣袖抹幹,然後呢?
我會成為與他一樣的人嗎?站在斷崖邊,用同樣凄涼的眼神盯着,直到目空一切。他的眼中有情欲嗎?我不記得。
我隻能想象到蒼茫似中原大地、粗砺如黃沙殘陽、孤涼若千年冰積的一雙明亮的眼睛。
卻不是他的。
是誰的?或者是我的。
我睜開眼,看向他,他也在看着我,“我不在乎我從水中來,或是往水中去。我不會來,也不會去。我從未來過,也從未去過!”
“後生?”他的表情肉眼可見地高興,“可畏?”
我聽不出是何語調。
“停在問題裡隻會被困在問題裡,你問的問題就該如此解決,哈哈哈。”
“那您會去哪兒?”
“我?”他指了指自己,若有所思,“我不會走,我也從未來過。”
“但,當你想起我時,我便在這裡,不在水中。”
我恍然從夢中醒來,耳旁僅能記住瀑布的水流聲蓋住了他的說話聲、歎息聲、沉默聲。
我翻出李白的詩集,每一首、每一句,我都記得清楚,但我難以找到在腦海裡的那首。
直到......
烏铮铮鳴鐵寒兮,乘船夜渡常孤宿。
沉吟四萬八千年,歸來空有霓裳蘇。
是我寫的。
我明白了,果然君不見、君不見。
君在其中何以見?
要活在水之外,又在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