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點睡,七點醒,柏閱冬腦袋昏昏沉沉地趕去澡堂洗了個囫囵澡,連早飯也趕不上吃,揣上那份稿子和紀老師送他的戒尺就找師父去了。
八月底的暑氣稍微退散了些,清晨不見得很熱,路上看到不少學生老師匆忙來去,去食堂的、去圖書館的,還有到學校外頭去的,方向五花八門。
柏閱冬“吭哧吭哧”小跑着上了三樓,推開門,秦昭陽果然已經到了。
聽說在嚴先生下放勞動的那些年,秦昭陽曾被安排到西北一個村裡教小學,當然也免不了要做一些體力活,也因為對前途和命運沒有一絲把握,多年來惴惴不安,每天早上見到一點亮光就立刻爬起床,等着那一天的不幸來臨。習慣了那樣的生活,回來之後,秦昭陽也不再睡懶覺,每天都起得很早。
大約是猜到了師父讓他連夜趕稿的用意,柏閱冬倒不怎麼怕,問了聲好之後便将文章和戒尺一并遞了過去。
戒尺上的半棵柏樹壓着紙張上行雲流水般的筆迹。
秦昭陽接過來:“莊遂平幫你寫的?”
“嗯,”柏閱冬沒有隐瞞,“手寫不了字,我念,他寫。”
秦昭陽輕飄飄地掃了一眼,擡眸問:“你念過?”
一般來說,“念”比“看”更容易發現語言上的問題,比如不通順不簡練等,所以秦昭陽會要求他念自己的文章,但那是到三稿四稿時候幹的事,初稿主要是看文章邏輯是否嚴密、材料是否合适、論證是否恰當之類的大問題。秦昭陽才看一眼就這麼問,擺明了是要找茬。
柏閱冬心說果然如此,可面上卻沒有任何争辯的意思,自覺走過去,道:“念過,但是時間……”
“這是理由嗎?”
“不是。”柏閱冬低聲回答,話音一落,身後便炸開一道劇痛,褲子遮擋下的皮肉火辣辣地燒起來,他忍不住“嘶”了一聲。
秦昭陽看見他垂在身側的右手,仍然紅腫着,似乎沒有處理過,卻隻是冷臉道:“手撐着,再念。”
手撐着是準備好挨打的姿勢,再念是準備好挨打的理由。
柏閱冬把平日的傲氣藏得好好的,乖乖照做,從題目開始念他的文章,但引言沒念完戒尺就隔着褲子抽了上來。
他今天穿的是輕薄的黑色休閑褲,不大修身,但非常寬松透氣,很适合夏天,也很适合挨打。
擋不住一點。
柏閱冬又看一遍那句話,忍痛道:“對不起,是個病句,我晚些改。”
不需要筆,秦昭陽知道他的腦子,記這麼點東西用不着寫。
柏閱冬沒說什麼,繼續念,念到引言最後一句又挨了一下狠的,“啪”一聲分外響亮。
“過渡太生硬了,改。”
柏閱冬咬咬牙,道:“知道了,師父。”
九頁紙,寫得滿滿的,柏閱冬每讀一兩句就要挨一戒尺,而且每次都是兜風抽下,熱辣的疼痛結結實實地落在屁股上,不過十來下就轉成一片痛麻,柏閱冬時不時倒抽一口涼氣,邊念邊想他的屁股是不是腫了。
讀完第一頁時,柏閱冬挨了二十多下,屁股雖然疼,但還可以忍,隻是不知這篇文章讀完,又是什麼樣子了。
“繼續。”秦昭陽手中的戒尺敲敲桌面,催促道。
柏閱冬翻過一頁稿紙,接着往下念。
不通順……
詞用得不對……
材料有誤……
表述啰嗦……
标點符号用錯……
一個接一個的錯誤像一條線,牽着身後那柄戒尺,一下下抽上他的臀,柏閱冬不喊疼,但額上漸漸滲出了汗珠,嘴唇發白,連聲音都有些澀。
“從這兩首詞可以看出,元好問的創作與其詞學理念是……”
“啪!啪!”“哪裡又跑出一個理念?你這個句式,是在教小學生做閱讀嗎?”
柏閱冬疼得有些撐不住了,豆大的汗珠從他的眉骨滴下來:“我知道錯了……師父……讓我緩緩……”
“繼續。”
“師父……”
“我說繼續。”
柏閱冬一閉眼,眼睫毛全濕了,顯得整張臉濕漉漉的,似乎是想求饒了,可一開口,仍是念文章。
屁股應該是腫起來了,戒尺一抽,兩團肉都不可避免遭受厄運,尤其臀尖一處,像是破皮了,火燒火燎的,可戒尺還是不斷肆虐着,柏閱冬想,這個屁股不用要了。
幸而是穿了黑色寬松的褲子,屁股腫成什麼樣也不會被别人看出來。柏閱冬強撐着念完整篇文章,幾乎疼得站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