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至今日,文玉也未參透。
但是現下不死樹又有異動,文玉心下焦急,腳步不由得加快,急匆匆三兩下便入了擢英殿。
東天庭每座殿宇都有其主,好比她師父的春神殿,司南和北鬥兩位星君的七星殿等等,隻是這擢英殿,除了有不死樹鎮守,倒好像是無主的殿宇。
文玉入殿,遠遠就先瞧見不死樹,不愧是上古神樹,枝幹遒勁,直入雲霄,其上蘭葉葳蕤,仙霧缭繞,葉片也泛着獨特的金鱗色,确實是比她的原身氣派許多。
一人正背身立于樹下,文玉隻看見他筆直的脊背,和一襲蓮花織青的袍子,不消說,這一定是她師父句芒上神。
“師父!”文玉急急出聲,滿含焦急地喚道。
句芒應聲回頭,露出半邊側臉,他側面的線條挺拔流暢,似綿延的山脈,又似空曠甯靜的山谷,叫人覺着精緻漂亮。
“是小樹君回來啦?”
句芒側過頭瞧見文玉飛揚的裙擺,靈動飄逸好似一團青雲,溫柔地開口回應她,卻并未有笑容。
師父好似也被什麼困擾,眉間的愁雲揮之不去,這倒叫人心中更是填添了三分遲疑。
文玉來到句芒身側,心下正盤算着如何開口,自己在地府見着一個和宋凜生生的一般無二的木行仙君之事,卻随着腳步漸近,看清了句芒身前懸浮于半空的半截枝幹——
摧枯拉朽,木蝕斑斑。
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極速風化,若不是句芒以神力勉強維持着,怕是轉瞬即逝……難怪師父面上一絲笑意也無……
文玉雙瞳一緊,也顧不得什麼疑問,她認得這半截枝桠,從前為她所傷,她一直用草木精靈的療愈之力養着的——
宋凜生的壽元枝!
不死樹的每一枝皆連接着凡人的壽元,若是凡人身死魂滅,壽元枝便枯萎風化,消失不見。從前宋凜生身死,他的壽元枝卻并未完全消失,是以文玉一直覺得他的魂魄猶存,在地府尋覓百年,期望能找到他的轉世。
現如今,他的壽元枝竟要消失了!
這意味着什麼,文玉不敢想,也不願想。
她伸出手去,顫抖着想要碰一碰那枝桠,心弦緊繃着,仿佛有千萬隻手在彈奏,琴音高亢急促,又鬥轉急下。
文玉低聲發問:“怎會如此?我一直好生養護的……師父……怎會如此?”
“緣來緣去,因果而已。”句芒淡聲答道,隻是眉宇間流出的哀愁卻出賣了他的心緒。
即便是通天神力,能使得日月變色,山河移轉,卻也是無法強留本該逝去之物,世間萬物,自有命數。
句芒低頭看向文玉,他今日感知到不死樹異動,便猜到是此枝桠即将消失,勉強用神力維持着,不過是知道文玉必定會回來,想讓她再見見。
然而逆天而行,終不可取,他微不可聞地歎了一聲,手中收了神力。
那枝桠便化地更快了。
文玉心弦之樂愈演愈急,彈到最急促的那刻,猛地斷了。
她從前養護着這半截枝桠,期盼宋凜生轉世為人,即便是在地府枯守三百年,也仍滿懷期待。
可現如今她眼見宋凜生的壽元枝化了灰,消失在風煙中,仿佛一直支撐着她的一口氣也滅了……
她再沒有與宋凜生相關的東西了……這是她的罪過,她還沒有完全償還呢,怎麼會就這樣……
文玉隻覺着胸中一陣悶痛,不禁悲從中來,緊接着喉頭也腥甜不已,氣血翻湧,心神不定,意識開始緩慢抽離。恍惚間,腿腳一軟,整個人向後倒去。
“小玉!”句芒見狀,急切地伸手要扶文玉。
文玉氣極反笑,一行清淚沒入鬓發,慢慢阖眼,在周身沒入黑暗之前,好像看見師父焦急的面容……
她隻覺得身體發冷,到頭來,不過是空花陽焰,一枕槐安……她還是救不了宋凜生……
這塵歡喜樂,總是躲不過造化無常。
文玉再也沒有力氣了。
恍惚間她落入一個極陌生又熟悉的懷抱,十分幹燥舒爽,好似從前雨後初霁,她與宋凜生趴在窗棱上曬太陽的感覺。
那感覺,就像是夢一樣……她靠在那人的胸膛上,聽着他心口有力的跳動,止不住往那叫人心安的聲源處靠去。
文玉鴉羽般的長睫上挂着淚珠,像是開春早晨霜葉上的露珠一般,晶瑩剔透、惹人憐愛,卻柔弱易碎、轉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