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稱得上是異樣的——簡青發覺,他的心髒跳得很快。
心室中像是多出了一個不屬于自己的心髒,心率飙升,鼓噪的心跳聲不由分說地撞入耳膜,與機器嗡鳴聲、門外人類的交談聲共同構成隆隆的狂響。
簡青心頭泛起微妙的漣漪,第一次開始認真思考他不知何時變得異常好的聽力和視力,好像就是前一段時間……
相應地,他想到了顧流明。
好像就是從顧流明回到自己身邊開始,他的身體一天一天變得強悍起來,幾乎超脫了人類能夠達到的極限。
現在這個時候,顧流明……應該還在沉睡。
他是他的王牌,不應當這麼早就打出來。
外面那些人的想法,他差不多估摸透了。
先在他身上植入一些生物屏障——當然,監視器也是必不可少的。
在引誘顧流明上鈎的整個抓捕過程中,簡青如果活着回來,那麼他身體裡的監視器會盡職盡責的監視着他的一舉一動——聯邦根本不可能放任一個近距離接觸過異種的人類再返回社會,這樣會引起恐慌、導緻社會動蕩的。
如果他死了,那就是皆大歡喜。人類也許會為他舉行英雄悼念儀式,卻在心底慶幸着他也算“死得其所”。
這個世界的人類社會就是如此僞善。
但簡青知道,顧流明會來找他的。
他的想法也許在别人聽來有些自負,但——簡青确信,顧流明會迎着這麼多困難、仍然涉身險境找上來的原因很簡單。
他離不開他的。
所以,簡青脫離了那個被囚禁的環境,同時,為雙方搭建了一個巨大的競技場。
他明明可以要求聽得懂人話的黑霧散開,卻還是讓那些研究所來幫忙的人用生物溶劑溶解它們,也是為了留下對于顧流明而言,人類肮髒鮮明的氣味,讓對方順着他的味道找到這裡。
冤有頭債有主,顧流明一定會先解決研究所的人。
與此同時,簡青就能獲得夾縫中的時間,用以逃出生天。
電流炙烤在皮膚上的感覺并不怎麼好受。簡青極力忽略身體上的異樣感,眼睫微微顫動着。
這個計劃并不是天衣無縫的,但,這已經是他能夠在這兩面夾擊的絕境中走出的唯一生路——簡青願意為自己的選擇冒上一點風險。
痛意迅速地襲遍全身,在沿着經脈企圖向前流竄的時候,卻被他的身體很迅速的抵抗住。
他的身體裡,跳得異常有力而快速的心髒泵出血液,簡青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身體中主要動脈一跳一跳的動靜,它們似乎要生長出一層血肉構成的藩籬,保護着簡青脆弱的身體。
……冥冥之中,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保護他一樣。
·
整整兩個小時的手術之後,簡青被送回了房間中。
此刻,已經是聯邦時的22點。
從無法推動的窗口望出去,濃深的夜色朝遠方的燈塔延申着,彙入遠處晶亮的河漢般的深淵。
即使在夜晚,坐落于研究院後方的深淵仍然閃爍着點點熒光。
簡青曾經在紀錄片中看過,在衛星拍攝的圖片中,在為了節能而全面關閉燈光的地球上,深淵如同地球上生長出來的一隻眼睛,閃着熒光的生物充當眼睛中無數細小的瞳孔,随着時間變換而遊動着,像是人類瞳孔震顫的模樣。
這隻眼睛,被人們戲稱為“克蘇魯之眼”。
平平的看過去,簡青能看見其中耀眼的銀白色光芒,其實是由一種類似于甲殼蟲的生物的背甲反射出來的光。
看來,深淵和顧流明帶他感受過的巢穴不太一樣,有一部分地方,也是有光的。
那是他逃離後,為自己選定的途經地。
從研究院門口撬走一輛機甲摩托車,穿過無人身臨的深淵,他就能乘着周圍沿海港口無需身份護照的黑船,逃往自由的國度。
到那個時候,他就能獲得自己所希求的、真正的自由了。
隻不過……經過那場手術,簡青感覺自己目前的狀态還不錯,隻不過是四肢微微發軟,像是被封住了經脈,行走稍稍困難。
也不知道到時候會不會影響他開越野摩托車。
走廊處傳來一人淡淡的腳步聲,簡青倏地收回目光,閉上眼,把自己沉入薄薄的被子中,佯作睡着的模樣。
然而,來人的聲音很熟悉:“青青,睡了嗎?”
——是簡長林。
簡青一怔,沒想到叔叔會來,按兵不動地沉默了一會兒。
簡長林沒等到簡青的回答,歎了口氣,慢慢地走上前來。他手中端着一盞老式煤油燈,溫柔的昏沉燈光落在簡青緊閉遮掩的臉上:“青青,醒一醒,叔叔知道你沒睡。我有話對你說。”
簡青沒有睜開眼,在一片黑暗中,他聽見簡長林的話:“我是來帶你走的——你知不知道,他們現在想把你害死?”
“他們想把你當做誘餌,然後被那隻怪物吃掉——再壞一點的結局,就是你被聯邦秘密處死!”
“叔叔和你是世界上唯一有血緣關系的親人,叔叔不能看着你這麼被他們當作一隻毫無尊嚴的誘餌受人擺布!你現在和我走,我們明天就能上泊往海外的船!”
他說到最後一個詞的時候,簡青忽然睜開了眼睛。
昏暗的燈光下,叔叔柔和英俊、與實際年齡并不相配的那張年輕的臉微微猙獰扭曲起來。
簡青的嘴唇迅速蒼白起來,在燈光下顯得面無血色,似乎十分害怕的模樣。
過了一會兒,他才哆嗦着唇,那雙淡藍色的眼睛清澈明亮,像是秉持着什麼堅定的信念,害怕地搖了搖頭:“不了……叔叔。”
簡青似乎不想看到叔叔失望的眼睛,垂下眸,姿态抗拒意味明顯。他微微歪着腦袋,語氣帶着天真:“顧流明是我的丈夫,不會傷害我的。而且,我相信聯邦。他們會救我的,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