歃血過後,還未來得及吃晌午,步睢便持旌節,不歇片刻地駕着馬車離開绛邑,神色匆匆往燕國國都“涿城”而去。
如此不吃不喝日行百餘裡,等到疾馳三日後,他這才終于到了涿城門下。
一至涿城,他便向守城将士亮明了身份,給了對方些實在的好處,他們這才召來一接引之人帶他進宮。
一入宮内,便見兩側有二人合抱粗的石柱高擎起黛瓦,宛若兩條遊龍般,構連成風雨連廊,綿延向前而去,沒于遠處高台兩側。
步睢趨步跟在接引者身後,餘光瞥見沿路建築恢宏大氣,着色沉穩,隐有天子用制之規格。而他雖面上沉穩,心下卻早已意動起來。
周朝初年,周天子分封天下諸侯,以“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為制。宋國開國先君隻承了個“伯”爵,守中原片隅之地,而燕國世襲侯爵,又依山傍海,享魚鹽、山川之利,如此經由幾代燕侯兢兢業業治理,如今已是富庶一方,國富兵強,雄踞在這東海岸。
燕國國土面積廣大,北達熹松嶺,與狄人接洽,邊關常有戰事,故而燕軍戰鬥力極強,燕國邊民憂患意識亦甚;東臨傲海,由海上之路而出,南下可繞至虞國、楚國、随國,東出則可往瀛洲、勾茲等海外之地;南至汜水北岸,與虞、宋、蔡、邢等國毗鄰;西靠鳳望山脈,又與北邊遊牧部族“鬼方”接壤,南下不遠則是中原地區,周天子所在之地——雒邑。
燕國境内地形複雜,東西南北戰略縱深大,既占濱海魚鹽之利,南部邊境又地處中原腹地,四通八達,是為不可多得的樞紐地帶。經此樞紐,南下遏虞、随;西進攻梁、巴;西北而上則禦缙、陳……此間,魚鹽貨殖亦可經此銷散往來于四方。
此處樞紐,閑時為九衢通商之地,戰時則可作軍鎮重地,是為國之藩屏。若遇戰事,進可聯合大小諸侯,讨伐不聽話的各路諸侯;退則可往腹地收攏,以荊禹關為據,死守不出,以觀戰火。
确實是塊不可多得的寶地啊。此前早已搜集過燕國資料的步睢此刻不禁暗歎一句。
如今,燕國一概優劣之處,他皆已熟記于心,分析得十之八九了。
正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無論是治理亦或是攻打一個國家,這個國家的基本盤還是要做到心中有數的。
畢竟,信息是戰争的制勝關鍵。
而正當步睢有條不紊地在腦海中勾勒燕國宮内的布局之時,接引者停了腳步,轉身微躬着身子,一手邀在腰間,另一手則指向東側偏殿處,低眉道:“請使者先去側殿洗塵,聽候召喚,小人即刻通禀國君。”
步睢也躬身,微笑着拱手回禮道:“有勞了。”
此言一出,那接引者身形微不可察動了一下,可他卻并未多說什麼,旋即轉身往前方建立在高台上的大殿而去。
步睢也循着他所指方向走了過去。
至東側大殿,步睢這才知曉,原來此處是專門接待他國使者的,類似于一個小型賓舍。
此廂,側殿大門大敞着,他邁步進去,便見一名侍女正忙活着。
大殿中,草席鋪地,而在草席之上,則有幾塊綢布坐墊有序擺放兩排。
那侍女本跪在地上擦拭着草席,聽到他的腳步聲,便停了手上動作,轉頭打量了他一眼,問:“使者從何來?”
步睢微微一笑,拱手作揖:“在下乃宋國使臣蔔元真,見過姑娘……”
卻不料,那侍女聞言當即噗嗤一笑,眉眼俱笑地看着他,像是看到什麼稀奇物件兒似的,她嫣然樂道:“樂哉,樂哉!使者真是好生奇怪呀——我還是頭次見一國使臣同我這等下人行禮的!竟還叫起‘姑娘’來了!哈哈……”
步睢并未覺冒犯,他隻但笑不語。
很正常,因為他是受過現代教育的人。在他眼中,人就是人,王公貴族是人,平民是人,奴隸也是人。可人人平等的觀念在這個封建時代是沒有的,人們生活在封建等級中,分三六九等,這是件習以為常的事。
他若現在反駁說“你不是下等人,我們要聯.合起來!打倒這些壓.迫我們的貴族豪強!”——恐怕會被人當作是瘋子吧。
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如今的社會局面,不适合從傳統封建奴隸社會直接邁入現代社會。
他最好的選擇,還是應該推動大一統王朝的建立。而這也是這款遊戲的初衷——那就是在文明演進中生存,同時也推動文明不斷演進下去。
那侍女打趣完,見他不僅不動怒,反而朝她和善笑了笑,心下更覺這人奇異無比。不過,對方畢竟是一國使臣,她隻是個小婢女,這使臣如此待她,雖有些别扭,可她卻感到極為欣喜。
從未受到上位者重視,這倒是讓她也體會了一次。
“使者請就坐,”她幹淨利落撐起身,這時有了些殷切,“我去為使者備來衣物,還請使者等候片刻。”
“多謝。”步睢眉宇間盡是感激,再次拱手施禮。
再次受禮,侍女頗有些惶恐,連忙回禮,躬身唯唯而退。
片刻後,侍女取來銅鏡,抱來幹淨衣物,又打來一盆清水。
步睢答謝後,上前沾濕巾布,洗了把臉,然後又對着銅鏡整理了下頭上所戴朱冠,撣了撣青衣上的灰,這才換下三日未洗、藏有污垢的衣裳,穿上侍女遞過來的紫衣。
恰巧此時,殿門外接引者也姗姗而來。
“國君有令,請使者前往禦殿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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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殿前,兩名持戈武士守衛兩側,一名侍宦正雙手捧舉木托盤,候在一側。步睢按照禮儀,将腰間佩劍取下,放置在托盤上,而後才邁步進入大殿。
殿内,四根兩人合抱之粗的石柱高高撐起穹頂,白玉石柱上雕有奇珍異獸,神态各異而又栩栩如生,宛若活物懸浮于其上。
大殿之上,燕侯冕旒華衮坐于中央,左右各有侍女執五明扇而立。玉階之下,燕國官員個個峨冠博帶,手持笏闆,威嚴跪坐兩側。
此間,衆人見他進來,便紛紛側目而視,将目光投到他的身上。
視線彙集,步睢面無怯懦之色,大方趨步上前,谒拜稽首,而後高聲道:“宋國使臣蔔元真,拜見燕侯!”
燕侯姜昭見來者甚是年輕,且又生得一副姣好容貌,心下頓感驚奇:宋國何時有如此一位人物?他怎的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