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
京都街頭
天色昏暗，氤氲水氣
眼看便要下雨了
行人不由加快了腳步，向着歸路急步而去
孩子慢慢的走着
一身破舊的衣袍，滿面油污
唯有一雙如星辰般明亮的眼眸，讓他看起來與那些市井乞丐大有不同
隻是那雙眼
卻含着與其年齡極其不相符的滄桑
彷徨，迷茫
他就那樣靜靜的走着
漫無目标
雨滴飄落，一點一點
漸漸連成了線
風疾雨驟，孩子依舊不疾不徐
直到天色昏暗，才在一座年久失修的破廟前
停下腳步
他仰起頭，任瓢潑大雨砸在自己的臉上
唇角微揚
明明是在笑
但淚水卻溢滿了眼底，随着雨滴一起
悄無聲息的
滑落
對不起兄長
凰兒知道錯了
我不該自以為是的做了那些事，害你傷心
或許
也害了文鸢姐姐
因為自責，因為悔恨
兩年前他離家出走
當時
萬念俱灰，就隻想一死了之
卻不想華境山下得逢奇遇
若遙師父救了他
不但傳授自己武功，還教了他許多做人的道理
他說
人非聖賢，熟能無過
錯了便要想辦法去彌補，自戕隻是一種懦弱的逃避
知恥改過，知難而上
勇于直面錯誤
懂得擔當與責任，方才可以守護想要守護的人
兄長
凰兒定會幫你尋回文鸢姐姐
縱然踏遍千山萬水，黃沙遍野
我也要找到她
孩子擡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連同淚痕一起
這是自己最後一次脆弱
從此以後，他絕不再哭泣
天色越來越暗
看着眼前的破廟
喃喃
“今夜，就住在這裡吧”
半年前師父離世
他教會了他很多東西，卻從未要求過自己什麼
隻說讓他随性快活
離開華境山，無處可去
他便想來京都城
父親，阿弘還有魏苒都在這裡
他想過來看看
誰知半路碰上南宮離那個麻煩的家夥
死纏着不放，将自己扣在澗龍軍中好幾個月
還有那個叫花如月的，整日裡想着如何弄死他
好不容易才逃出了虎狼窩
隻願此生與這兩個煞神再不相見
進了破廟，孩子一愣
不想這一片破敗中，竟然還有許多人
頭發花白的老婆婆
兩個與自己年歲相差不多的男孩，還有一個稍大一點的
免強算做是少年吧
和兩個更小一點的
一群人窩在一起
見他進去，眼中皆是恐懼的戒備
“是個小哥哥”
一個奶奶的聲音道
對方在看清來人也是個孩子時，神情方才松緩了下去
“跟我們一樣”
“也是個小乞丐”
另一個聲音道
孩子的腳步微頓
谷下一年，離群索居
他已不習慣與這麼多人在一起
于是轉身便要離開
老婆婆柔聲道
“外面雨大，還是在這裡避避吧”
她的聲音有些低啞，卻沒有想象中那般蒼老
孩子停下腳步
目中有些遲疑
老婆婆道
“阿倦，找一件幹衣袍給他”
“這麼冷的天，淋了雨會病的”
那個被叫做阿倦的，看起來不過十三四歲的模樣
面色黝黑，頗有幾分少年老成
他剛要起身，孩子已道
“用不着”
說罷，便走向最遠處的一個角落
蜷縮着身子躺了下去
不知是因為累了，還是老婆婆那一聲溫言細語
給了他一種，久違的溫暖
竟讓他有些留戀
不多時，有人靠近
孩子猛的睜開眼睛
對方吓了一跳，趕忙道
“我叫秦倦”
“這個給你”
少年将長衫遞過去
舊衣袍補了又補，但卻清洗的十分幹淨
孩子看了眼
“多謝”
“我不需要”
他沒有擡手去接，而是直接躺了下去
“喂，你身上都濕透了，這麼睡覺會生病的”
秦倦俯身推了推
對方卻不為所動，于是他索性在他身旁坐了下來
絮叨着
“像我們這種人最怕生病了”
“因為沒有錢請大夫，一個風寒很可能就會要了性命”
“前些天住在這裡的汪伯伯，就是因為沒錢醫病死去的”
隻是，不論他如何說
對方卻是連一個回音都沒有，竟像是已沉沉的睡了
“喂”
“把衣袍換上再睡啊”
秦倦又推了推
依舊沒有反應
于是，他隻好将那件長衫直接披在了孩子的身上
老婆婆道
“再幫他在旁邊生堆火吧”
“好歹也能暖和些”
亂世命賤，沒有人會憐惜他們這種人
若想活着
便得要互相幫扶着過日子
第二日天光大亮
雨下了一整夜總算是放了睛
對于他們這些乞食過日子的人可算是一件大好事
秦倦道
“明婆婆，我帶小三小四出去轉轉”
“你身體不好就别出去了，在這裡看着小五”
“小六這幾天好像病得又重了，身邊不能離人”
“知道了”
“我會看着他們倆個的”
少年看了眼倦縮在牆角的孩子
“還有那小子”
“也一并照着些吧”
老婆婆笑了
“知道了，你放心去吧”
“小三小四還小，看着他們些”
“千萬莫要惹到貴人們”
“若是再像上次那樣讨了打，這大冷的天可不好養傷”
秦倦帶着兩個男孩向外走去
老婆婆仍十分不放心的在後面叮囑着
“知道了，我們定會注意的”
直到日落三人方才回來
今天的運氣還不錯，讨了三碗米飯，兩個肉包子，竟還有兩塊臘肉
還沒進門小四便扯着嗓子叫了起來
“明婆婆我們回來啦”
對于今日的成果他十分的滿意
天色昏暗
老婆婆眯着眼睛一個個看去
見三人毫發無傷
方才安心
她道
“阿倦”
“那個孩子也不知怎麼了，都睡了一天一夜也不見醒”
其間她有過去看了看
身上的衣服已經幹透，沒有發燒
隻是不知為何
一直睡着未醒，讓人有些擔心
少年道
“一會飯好了，我去叫他”
米飯加水熬粥，又加了些之前采摘的野菜進去
明婆婆的手藝很好
粗糙的飯食也可以做出一餐美味
飯香初起
四個孩子圍坐在一起盯着鍋裡的野菜粥，今天還放了臘肉，感覺味道一定特别好
饑腸辘辘的肚子已經快要等不急了
明婆婆先盛了一些喂給小六
接着将剩下的分入每個人的破碗中，又留了一份給孩子
秦倦走過去叫人
小五好奇的看着
“婆婆，那個小哥哥還真是一個怪人”
“這麼香的粥，我就算是死了都會爬起來”
“他竟然還不醒”
小三随口道
“許是還不餓”
小四道
“怎麼可能，像我們這種人，怕是一天吃八頓都不會覺得飽”
少年過去，拍了拍孩子
“醒醒，吃飯了”
對方一動不動
“快醒醒，你都睡了多久了”
仍是一動不動
“喂”
他又推了推
這小子定是裝的，哪有人這樣還能睡着
于是改輕拍為搖晃
終于将人給弄醒了
孩子閉着眼睛，不情不願的坐了起來
“吵死了”
“本少爺的頭都快要讓你給搖暈了”
“少爺”
秦倦恥笑道
“你怕是睡糊塗了”
“做美夢呢”
孩子撇撇嘴，懶懶的睜開眼睛
一瞬間
屋内的人皆是一愣
昨夜天黑，看不真切
好漂亮的一雙眼睛
抖動的睫毛如同蝴蝶的翅膀，晶瑩的眼眸比夜空中的星星還要明亮
僅管油污滿面，看不清樣貌
但自他睜開眼睛的那一瞬，似渾身的氣息都變了
秦倦張着嘴
愣怔了好一會方才磕磕巴巴道
“那個，餓了吧”
“過來一起吃飯”
“飯”
孩子側目向着鐵鍋裡看了眼，當即十分嫌棄的把頭轉開了
“你們吃吧，我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