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樣，能有什麼不一樣”
客商嘿嘿一笑毫不在意，完全是一幅看透世事的表情
後生還想要争辯，但是，突然想到自己家中還在漏雨的屋頂，想到早早嫁人的姐姐，想到母親手上的粗繭，還有尚未成年卻已注定命運多舛的妹妹，聲音終是低了下去
他本也是名門望族之後，但是因為一些原因如今也就隻徒留了個士子的空名罷了
去歲中正官來鄉裡考評，因為家裡沒有錢财孝敬結果隻得了個下中品，官肯定是當不成了，眼看着妹妹将至及笄，難道也要向姐姐那般嫁給大戶人家做妾室嗎
作為家裡唯一的男丁，他已讓母親與姐姐付出了太多
難道，日子還要這樣過下去嗎
其實有個想法在心中已然盤旋了許久，本想着此番從落川回去之後便做打算
後生看向商客
或許，也是時候了
“不知這位爺商隊裡可還需要夥計，在下略識文字，可以幫忙記錄往來貨物”
“皓軒你這是要做什麼”
裴知大驚
同窗多年皓軒的學識他是了解的，若不是中正官故意刁難，又怎會落了個下中品的評級
“子遂兄，你莫要相勸，朗心意已決”
他姓楊，在大奕朝這個姓氏曾有過怎樣的輝煌他沒有體會過，也正因為自己與那位曾手摭半壁江山的太傅楊霆沒有親族關系，因此在楊氏一族的滅門中僥幸生存了下來
他隻是華陰楊氏最落迫的一脈，徒有士子身份文人傲氣而矣
但是文人落迫，這傲氣，卻是最無用的
商客看了他一眼，粗聲道
“小兄弟，看得出來你應該也是世家後人，如今自輕身份入我商隊可知這一腳踏進去便再無轉圜的餘地了”
“貴人說笑了，在下家道沒落早已入仕無望，還望貴人不棄賞我一個活計，朗必銘感于心”
裴知張了張嘴，他本想要相勸，但最後卻也隻化作了一聲歎息
皓軒的文采他是知道的，但是他家的情況他更了解，雖然平日裡自己多少可以幫襯一下，但也隻是杯水車薪
更何況楊皓軒是一個多麼驕傲的人，也許甯肯放棄士子身份去做那些粗鄙的活計，也不願意一再接受同窗的接濟
他沒再多說什麼，但是，心下卻是無比的惋惜
商客道
“小兄弟，你若真想做這跑商的活計老哥我不是不能留你，商隊裡多一個夥計算不得什麼，何況你又識文斷字，不過老哥這就隻是個普通商行，跟着我也許可保你日後吃穿不愁，養家糊口自是沒什麼問題，但是說白了，卻也不可能會有多大的出息”
中年男子語氣微頓
“今日同桌你與我也算是有緣，老哥便給你指一條明路”
說着他看向坐在一旁的年輕商客
“若能到這位季爺的商隊裡，假以時日，嘿嘿，不會比你出仕朝庭來得差”
他的話粗聲粗氣，清楚的傳入了在座每一個人耳中
商客身旁坐着的是一位年輕男子，二十多歲，四方臉，眼睛不大鼻子也不高，嘴唇微薄，乍看起來就是那種扔到人堆裡誰都不會注意的人
不過氣度沉穩，仔細看去卻顯與衆不同
後生一愣，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你這小子好不識人，可知他是誰”
卻是中年商客急了起來
“可聽過淩霄閣”
淩霄閣
他自是知道的
那是大奕商史上的一段傳奇
一夜崛起于大江南北，攬盡世間百業，傳說中淩霄閣主更是神秘莫測，入世數年竟沒有人見過他的真實面貌
對些，世人多有猜測
有人說他是中年男子豐神俊朗，有人說他乃耄耋老者鶴發童顔，更有人說他其貌不揚卻聰慧睿智
總之，淩霄閣主行蹤成迷，如神如魔，但是淩霄閣卻榮耀于世，如日中天
“傻小子，愣着做什麼，還不趕快求季爺收你做夥計啊”
商客猛的推了他一下，那樣子竟像是比他還要着急
“那個”
後生趕忙起身一揖
“在下淮陰楊朗，略識文字，肯請季爺收留，願為鞍馬”
年輕男子緩緩放下手中的箸，擡頭
表情淡淡的
但是可以感覺到，這種“淡”隻是他的一種習慣，不是因對方落迫而看低
“魏爺太擡舉了，在下不過隻是一個采買，稱不上什麼爺”
商客嘿嘿一笑也不與他争辯
男子不急不徐道
“我家閣主常言，可歎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英雄亦有困頓，倘我淩霄閣所遇之，能助且助，以已之薄力助蛟龍出淵，樂之。想你也是因家裡一時不濟，方才想要棄士入賈，多年修習一朝放棄想必心中苦楚難為外人道，相遇即是有緣，這裡有一張商票且先拿着，可到閣中任何商行兌換成現銀，雖不算多想來也夠你家中周濟一段時日了”
未等楊朗開口他又道
“我家閣主願助天下落難之人，你不用認為這是受人恩惠或是施舍，這些錢财權當淩霄閣資借于你渡過眼前困境，他日若可成就功名你再還來便是”
男子的語氣很慢卻透着真誠，就連一旁聽的裴知也不禁為之動容，适逢亂世好施者本就不多，更何況助人助得如此誠摯，又不協恩圖報
他替好友感到幸運的同時，不禁對那位傳說中的淩霄閣主神往了起來
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竟有如此氣度
楊皓軒心下也是激動萬分
萍水相遇，他隻是一個落迫的士子，何德何能可得淩霄閣如此照拂
若之前尚有些不甘與掙紮，這會卻是下定了決心
後生起身深揖
“得貴人一言，朗感激莫名，但是在下深知就算得此資助也難以重振家業，文人落破最是無用，固一心願為淩霄閣鞍馬，隻求貴人不棄”
男子道
“雖然我閣在對外處事方面一向樂善好施，但是在用人方面卻是十分嚴謹，閣規森嚴不容德行有失，你雖為一介文人但也隻能做個閣外雜役，勸你還是得要想想清楚才好”
後生心念起
人生困頓舉步維艱，前路渺茫未來無期，如同暗夜獨行四面無緩，如今得識淩霄閣高義像是黑暗中的一絲光亮
于他，已是唯一的希望
商客以為他是在遲疑，忙道
“小兄弟老哥我不騙你，就算在淩霄閣的商隊裡隻做一個粗使雜役，也好過在他處做賬房先生，老魏我是沒這個機緣，否則也想要投入淩霄閣座下”
“多謝魏爺指引”
楊朗向商客揖手深謝，轉而語氣更加堅定道
“請先生準我入商隊，朗此生定不負淩霄閣高潔”
年輕男子看着他
不由想到了當年的自己，一樣的落迫困窘，走投無路
多少次
他無比慶幸，可以遇見閣主
如果沒有他
也就沒有今天的天劍季嶽
“你既已決定那我便收你入商隊，但至于以後能不能入得閣中便看你的機緣了”
年輕後生重重的點了點頭
“全憑先生安排”
從此刻起世間便再無士子楊朗
但是，他卻不後悔，也許他日淩霄閣會帶給他更大的機遇與滿足
這一次裴知沒有再阻攔，甚至，有些替好友高興
淩霄閣
也許在那一方天地，皓軒可以活出更好的自己
季嶽将銀票重新遞了過去
“雖說男兒志在四方，但是照拂家中老小卻是該為之責”
楊朗默默的接過，轉而遞給了裴知
“我這一走也許經久難歸，家中便有勞子遂兄代為照拂”
多年同窗情誼深重，今朝别離不知何時能夠再見，他二人的眼中都泛起離别的愁緒
“你就不再回家看看了嗎”
年輕後生澀澀的笑了
“家母多年心願皆盼我可以出仕朝廷，此番決擇她定是不會諒解，相見不如不見”
隻盼他日有榮歸之時，再得慈母寬宥
裴知道
“家中一切你皆可放心，知定當竭盡所能照顧妥當，唯願皓軒一路順遂，心願早成”
就這樣，年輕後生跟着傳說中的淩霄閣商隊離開了，而就在他離開的同時，一道曼妙的身姿走了進來
“倚蘭姑娘小心腳下，公子早已替我們訂好了二樓的幽蘭雅廂”
女子面罩輕紗，身似拂柳嬌嬌柔柔，一襲藍衣周身冷香，雙眸清冷而孤傲
世事往往就是這樣，那個叫楊皓軒的後生迢迢而來為的就是期盼可以再見思慕的女子一眼
但是命運總是很奇妙，有蓦然回首的砰然心動，也有擦肩而過的緣薄分淺
經年後，離開的後生又會有一番怎樣的際遇，經年後他曾愛慕的女子又會變成何種模樣
經年後這萍水相逢的情緣，可會再起波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