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主對于影魔開出的條件很是滿意,畢竟在這樣血疾肆虐的亂世之下,沒有什麼比捉住罪魁禍首來阻止這番災難來得更劃算。
至于黑影魔,他自知昔日的刹摩主子已滅,便早沒了效忠之心,隻想着逃出封印,四處逍遙快活去,便許下不再動用血蠕的諾言。
至于真假與否,門主無法細究。
按照影魔約定的日子,仙機門再次召集天底下無數的修真名士。門主暗中與影魔合作,尋到了遊竄在外的少五,衆仙門重現多年前的天雷封印之式,耗費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其封印到劍中,後又将此劍鎮入到影魔原本的封印之地,少五終再無法作孽。
封印既成,封印之劍被定于此地,為了防止歹人作祟,衆修真門派選出一家族在此守劍,世世代代,永不停息。家族中,僅有嫡系長子才有資格傳承此秘密,永不外傳。
兩百多年了,朝代更疊,豫縣變成了如今繁華的滄淩城,守劍家族演變成了滄淩城的富貴商戶蘇氏。
不變的,永遠是被封印的少五、供于壁龛之上的劍,和延續了上萬多年的鎮魔大陣——齊芒星陣。
畫面依舊沒有停滞,春夏秋冬不斷變更,兩百年的光景在一瞬間随着春花、夏葉、秋實、冬雪齊齊綻放、生長、飄零、飛落……荒蕪的土地上修建起祠堂,周圍建起了高聳的圍牆,所有的事物從無到有起來……
蕭喜的意識回歸本體,身軀顯現,她發現自己站在飛速行駛的曆史軌道上,腳步有些站不穩。等到真正可以放慢節奏、鎮定心神的時候,她發現自己竟然回到了蘇府的祠堂。
不……
她很快意識到,這一切并非真實的世界,因為,如今的蘇府祠堂早已被大水沖垮。
眼前的祠堂,是一開始看見時完好的模樣,更是過去兩百年裡演變成的模樣。
她沒有回到真實的世界裡,沒有看到黑霧,沒有遇到朗月。她回到的是過去的歲月,看到的是過去的祠堂。
她眯眼看去,壁龛之上有東西在震動……閃爍……是封印之劍!
她在腦海裡無聲喊道。
熟悉的紅光鋪天蓋地下來,從裡到外将祠堂圍堵得水洩不通,蕭喜下意識地閉上了眼。當她再次睜眼時,封印之劍猝然消失,而她的掌心卻感受到了劍的溫度。
同黑柄劍一樣,封印之劍似乎也是以這種“回歸本源”的方式,分出劍身存在的一半的意義,再歸入到蕭喜手心的這把劍中。
黑柄劍與封印之劍在其中各占一半的成分。此時的蕭喜重新看待此事,已沒有像開始時那樣感覺晦澀難懂。
蕭喜還是會下意識地将這兩種成分代表的意義往“靈魂”與“肉/體”的聯系上去靠。
她仔細回憶起在最開始進入這個空間時,手上出現的這把誰都不像又各占一半的劍給她傳輸過的意念——“找到真正的主人”。
“真正”——“靈魂”與“肉/體”的嵌合體。
上一幅畫面最後一刻,阿霖反複強調的那句話也很令人深思——“那就去捉到真正的罪魁禍首,莫叫無辜者頂了他不該頂的罪。”
“真正的”再一次出現。
“無辜者”是被親哥哥占走身體後被迫為莫須有的罪名而贖罪的少七,更是芍七……
所以,劍想要讓蕭喜找到的主人是真正的芍七!一個靈魂與肉/體契合的真正的芍七!
蕭喜茅塞頓開,或許是她的心思與手中之劍完全契合,原本不屬于她的這個空間也開始相由心生起來。
畫面逝去,熟悉的混沌再度席卷而來。
蕭喜加緊腳步,朝前方奔去,終于找到了她心中的答案——芍七的身影。
芍七此時獨自一人蹲坐在暗處的一個角落裡,背影沉重,沒有動靜,也不講話,整個人身上冒着森然的氣息。
蕭喜馬不停蹄地趕到了芍七的身邊,既欣喜又心酸,憋着淚花,艱澀地對他道:“終于找到你了,芍七。”
蹲坐的背影對她毫不理睬,隻是幽幽地耷拉着腦袋往腳下看,憂郁的氣質充斥着全身,叫平日裡熟悉慣了他那無理取鬧一面的蕭喜感到錯愕。
“我們該走了。”
蕭喜又道。
她本來也沒指望這個時候的芍七回答這個問題,結果沒想到的是,芍七突然有了反應。
他幹澀地開口:“我能去哪裡?”
蕭喜一時語塞。
“你不願意走?”她試探道。
“我……早已不是原來的自己了,哪裡都不會容得下我。”說着說着,芍七将腦袋死死地埋進了臂彎裡。
看來問題還沒有解決……
“誰說的沒人容得下你?”
“所有人都不會……村民們不會……就連阿霖……也不會信我,我的雙手沾滿罪孽,沒人會信我……沒……人會信我……”
聞言,蕭喜的神色逐漸平緩下來,她終于真切地體會到了那時他面臨被封印的陷阱,甯可死去也不願見到阿霖時的感受了。
他是在害怕,怕旁人看到變成如今這樣的自己,哪怕這個“自己”并不是真正的他……
他害怕……他最後的精神支柱也會坍塌……阿霖……是最後願意給予他溫暖的人,是恩人,是家人,是依靠……他覺得這些阿霖給他的好都是他使勁氣力騙來的,他本就不配擁有……
可是他貪心,他怯弱,他怕這些好被收回,怕自己騙了阿霖和村民們後會讓他們失望,讓他們難過……如此,他哪裡能夠看得下去,悔恨交加的心情讓他怎麼都走不出來無底洞般的深淵。
心智善良的孩子,最害怕被人惡意誤會。
哪怕不是他的錯,但千夫所指也不得不叫他乖乖低下頭,承受一切,他永遠不會原諒自己,彎曲了的身子哪裡能再直得回來……
以至于無數年之後,變成了劍靈的芍七,因為這些心結,對阿霖的轉世,也就是柳芊芊,會抱有如此複雜的依賴的情感。更甚至後來,隻要一跟柳芊芊接觸,他便會感到鑽心的疼痛……他這是在懲罰自己……盡管對方早已不是曾經的阿霖……
想着想着,蕭喜無聲哽咽起來。
“可是……最後,她一直相信着你,是她為你洗脫了罪責,村民們因你們而獲救,而他們也從未怪過你,他們都信你。”
芍七的身子愣了愣,埋進臂彎裡的腦袋漸漸擡起,他終于肯擡起眼,好好看着她了。
“她在最後一刻,拜托了我一件事。”
“什……什麼?”他聲音顫抖。
“那就去捉到真正的罪魁禍首,莫叫無辜者頂了他不該頂的罪。”
蕭喜忽然想起了什麼,擡起手來,将手中的那把劍交給了他,溫聲道:“你看,即使你的□□早已改變,但你始終存在。
軀殼隻是表象,你的意識并不會滅亡,隻要你願意相信阿霖的話,願意相信自己存在的意義,這把象征着你的劍也會存在——即便它是憑空出現而來的,它卻始終是你靈魂與肉/體共存時的模樣,你是它真正的主人,它認可了你,你也終将會把本屬于自己的東西奪回來。”
“憑空出現……”芍七讷讷開口,他緩緩站起身,眼中視線遠去。
蕭喜循着他的目光看去,隻見一個白衣女子站在遠處微微閉眼,朝他們微笑着。
是阿霖。
“原來是這樣啊……”
莫名之間,蕭喜竟覺得無比感動。
“該放下了,我明白……是……時候做個了結了……”
芍七默默移開了眼,唇角微微揚起,眼中神色逐漸昂然,少年的蓬勃之氣漸漸升騰。
他從蕭喜手中接過了那把證明過他存在意義的劍,腳底下頓時延伸出紅光大道,通向的盡頭,光芒四閃,那裡是出口。
他将重生。
蕭喜見前方出路顯現,絲毫不敢怠慢,緊緊跟在芍七的身後,朝盡頭奔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