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候，甚至還興起了一種“隻要家裡有人‘中了邪’，就拜一拜仙機門”的荒謬風氣。

在此之前，就是在朗月第一次曆練的時候。那時，慶陽鎮的大劫難剛剛落下帷幕，深夜裡還在下着大雨，雨水沖刷着滿街道的新鮮血液，整個鎮子都彌漫着一股令人作嘔的血腥味和腐爛屍體的臭味。

仙機門的弟子們由于天氣情況和門内大夥兒氣力損耗過多的原因，隻好跟随門主先尋一處歇腳。

那晚，朗月實在是睡不着。

就在他半夜出門的時候，聽到了自己師父和師姐的談話聲。雖然他知道偷聽不是件君子之事，但是他不得不去了解這件令人發指的事情根源。

聽他們話裡的意思是，他們剛收到朝廷的密報，密報裡是對此次慶陽鎮血蠕大劫的事後安排、對外相關的保密工作以及對仙機門對戰後的處理措施。

聽到這裡，朗月滿腔怒火還是沒能壓住，他承認那時候的自己過于年輕，很多不得已而為之的現實其實是他無法接受的。

他不明白為什麼要把這種時刻都能威脅人們生命的真相藏地如此嚴實，他不明白為什麼所謂的“正義”會用這種下三濫的手段去維護。

如果不把正相告訴人們，那麼不就會有更多無辜的人們死于其中嗎？

他從小就被灌輸着關于仙機門使命的思想，可是以前的自己從來沒有深刻考慮過這些，他對仙機門的決定從來是言聽計從。

不過也是，站在高處的聖人，怎麼會考慮苟延殘喘着的蝼蟻們的死活呢？

所以，所謂的一國之制比無數百姓們的死活更加重要是嗎？

“如果你們這麼做，那些百姓們就會和傻子一樣被人欺騙至死，師父、師姐，那樣隻會死去更多的人！”

“師弟......”師姐清風有些意外，後又面露難色，她看向對面的師父，以為師父要責怪師弟偷聽的行為。

誰成想，師父居然沒有惱怒，反而以一種異常平靜和耐心的語氣，對年少的朗月道：“那些事情自然不用你操心，若是還會有類似血蠕大劫的慘案發生，都會由我們仙機門處理。”

“呵......”朗月冷笑了笑，“就像今天的慶陽鎮？仙機門來拯救今天的慶陽鎮，可是今天的慶陽還是變成了座死鎮。若是誰都來等仙機門救，那豈不是明天、後天、往後......就這樣慢慢地誕生無數個慶陽鎮？！”

“師弟，你别說了！”

清風想要上去攔他。

仙機門掌門卻攔住了清風，朗月的回答叫他有些驚訝。他不過才十一歲的孩子，能有如此深悟獨到的見解，倒是讓他與别的弟子相比起來要與衆不同。

門主沉下臉來問道：“哦？依你所見，可是覺得仙機門和朝廷的做法不對？”

“是。”還是一副小奶包模樣的男孩兒氣鼓鼓地應着，頗像一隻不肯服輸的小牛犢。

“那，你覺得我們應該怎麼做？”

“應該告訴百姓們如今他們正面對的危機，這樣才能提前做好預防的準備，也才能齊心協力、同仇敵忾。如果就這麼放任下去，百姓們遲早會在無知中步入死亡。”

“那你可以試着想想，到底是哪個災難來地更快？是血蠕大劫，還是百姓們因無法接受你口中所謂的現實而陷入恐慌，然後國家四分五裂、民不聊生......

你可知，這世上最難以揣測的從來不是鬼怪，而是人心......這世上最可怕的亦是人心，而統一人心的條件就是讓人們依賴于他們心中最高的信仰與權威。

如果真的有末日到來，我們甯願犧牲掉無數個慶陽鎮，也要盡全力保下人們心中最高的信仰和權威，隻有這樣，才不會造成更大的損失。從始至終，這其實就是一場人心的博弈。”

“明白了？”門主淡淡道，話語裡總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威嚴。

朗月聽了，不由地微覺冷顫。

見朗月不說話了，門主也不再繼續說下去了，他從朗月身側走去。離去前，還在朗月的肩上輕輕拍了拍，有點要朗月“好自為之”的意思。

也許就在這一天開始，朗月才明白世上總有兩難全。

也是從這一天開始，他對師父與仙機門所做的決定再無質疑。仙機門為天下太平而立，它的做法定然有一定的道理，這不該被自己所質疑。

有一點，他亦十分贊同仙機門的做法，那就是“殺遍天下妖物”——這個世間早就沒有妖物存活的餘地了。

再後來，慶陽鎮的處理措施成立後，大周天下各地的血蠕爆發的形勢也漸漸走向尾聲，直到銷聲匿迹，時間短促，這些事情就像是在無聲無息間就戛然而止了。愚昧無知的百姓隻以為是仙機門神力無窮，仙機門的名聲一炮打響，讓别的修真門派望塵莫及。

一切的一切，簡直就像是提前說好了一般，時間上十分湊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