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月對此情形早已習慣,不為所動下,安靜淡漠的神情一如既往。他看似沒有作出什麼明顯的神色,但卻已經深深吸了口氣,之後才推門而入。
他是有些緊張的,盡管他自己都不願意承認。
今日的請安必然不同往日,今日是他如期領師父之命出島曆練的日子,不過,到底所為何事、方向為何,朗月皆不知。現下,師父殿宇仙氣氤氲,便是師父叫他入殿的信号。
雖前方道路迷茫,所謂不知遠方,但隻要知道萬事萬物一切的一切都有因有果,那他便不該為此多有注意和懷疑。畢竟這不是他第一次下島曆練了。
“師父,”朗月循規蹈矩地行了仙機門裡的晨禮。
“你永遠都是第一個,”仙機門門主淺淺勾唇,後而才緩緩放下手中剛點燃的香壇爐,門主拍拍沾染香灰的手又補充道,“各種方面都是。”
“師父過譽了。”
“今日仙機指引已出,你該上路了。”
“徒兒不知此次曆練所謂何事,可否向師父請教一二。”
“你想聽?”仙機門門主臉上浮現出一絲轉瞬即逝的驚詫。
“是。”
“尋找你的過去,”門主道,“這是你此次曆練的目的所在。”
“過去?”一向沉靜穩重的朗月,在此時語氣也逐漸變得不解——他能有什麼過去,他可是自五歲起就呆在這仙機門裡的。
要叫他尋找過去,可他的過去都在這裡,如此為何要出島?仙機指引是不是出錯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門主意味深長地瞧了朗月一眼,随即淡淡笑道。
“你的過去......是要算上裴國公、裴夫人和這裴氏天下的。”
朗月微愣:“師父,一旦入門,按照門内的規矩,弟子向來是斬斷前塵世俗的,我既已舍棄裴姓,那些就不算是我的過去了......況且,他們都已經離去了。”
其實朗月還是有些動容的。他和别的弟子不同,别的弟子自幼入門,前塵往事一概不知,仙機門也不會讓他們知道。因為,這在門内是大忌。
可是他不一樣。朗月實在做不到忘掉自己曾經和母親上島尋求生路的往事。那些往事都太冷了,和幼時的那場場暴雨一樣,冷得骨頭都發寒,寒得他整顆心都在痛。
而關于他的身世,他的師父門主卻毫不吝啬地将其一一告予他。這也是為什麼這些年來,朗月一直不明白門主心思的原因。
他的師父既在一遍一遍地讓他舍棄過往,讓他換名“朗月“,卻又一遍一遍地将那些過往灌輸給他,讓他永遠不要輕視。
“若你真的舍棄了從前,仙機不會如此指引,它和你不同,它騙不了自己。”
門主的話如一盆徹寒的涼水,一下子将朗月潑得個清醒。
朗月沒有敢接下話去。
這時,門主隻是斂起嘴角幾分的随意,稍有嚴肅地對他道:“你的母親尚在,你該找她好好問問。”
母親尚在?這是什麼意思?!
裴夫人姬氏不是早就為夫殉情而去了麼?為何……為何她明明沒有死,當年卻還要狠心将他丢在這裡不聞不問?
不美好的回憶如同洪水猛獸席卷而來,逐漸沖垮了朗月心中的那份時刻保持的理智。
“你的過去太過複雜,你舍棄不掉,脫離不了,你該去把他們一一找回來,朗月。”
門主淡淡道,眼神中的冷厲不減當年,讓朗月慌神間覺得自己又回到了十二年前的那場暴雨裡,畫面重疊,他不止一次對上師父冷澀的眼神......
“是,”許久後朗月才強忍住心中的不快意,強作平靜道。
到底還是個十七的孩子,心裡即便有着底線卻也容易動搖。他無法時時刻刻都能保持平日裡那份所謂的冷靜持重。
在昨晚那場患得患失的夢裡,他窺見自己心中在幼時就被自己深深埋葬的魇魔在悄悄覺醒,無數冥冥之中的不安也幾度讓他冷汗直飄。
他心裡的夢魇在悄悄醒來,即将沖破他那被束縛已久的心神,你叫他如何再冷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