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後，月光并不明亮，血緩緩滴流進泥土。

濕潤的山間升騰起灌木特有的鮮腥。

事後小汪複盤時指出，時間線在此處出現了扭曲，這是一個值得研究的位面夾層時間陷阱。

按理，十月四日上午，張斌和郁杭進入了鏡中世界。中午，胡晏春和唐堯臣出現在壽比胡同，雖然唐堯臣不務正業在廚房給他久别重逢的小妹妹和剛認識的管家王總宰羊吃，可胡晏春是貨真價實在圍魏救趙，隔空瞄着岑亭下了狠招，搞得岑亭一時間無暇他顧。

那麼，按理當鏡子破碎，不論是不是會被傳送到桂海元寶山，時間都該是十月四日午後。

可郁杭跟張斌出現在夜裡。

那地方并不是我們熟識的人類聚集的位面。也不是妖怪、阿修羅或者别的什麼勢力所控制的位面。它是種類似囊泡的夾層，不屬于任何正常位面，而是一個凝滞不明的狹小區域。

這囊泡就像是世界的bug，且每一處都不同。

元寶山的囊泡層，隻在同樣的雨夜才會與各正常位面聯通。

如果現實世界不是夜，不是雨夜，不是秋天的雨夜。囊泡裡的人将會被隔斷在這無盡之夜，永恒沒有日出。

隻有非常少數可以稱之為角色的人物，才可能針對每個囊泡的自身特色尋找到專屬這一處的解法。這對于此時的小汪而言，這實在是過于困難了。

張斌追着郁杭，跌跌撞撞跑在陡峭的下坡，怎麼都追不上。

原本兩人的距離并不遠，放在平時三步并作兩步跑起來用不了十秒就能給人截回來。可今晚他用的是王陵珊的腿。本來步子和力量就都小，現在還控制不住的哆嗦。

張斌撐着膝蓋在草叢裡喘粗氣。借着并不明亮的月光，皮膚上以可見的速度浮出一層水泡。一抽一抽後反勁兒被焚燒撕裂的劇痛從靈魂透出。

張斌咬牙扶着邊上的樹站直。

剛邁出一步，身體突然不受控制地往上拔。

像是失去了重力。腳底軟綿綿的踩在草尖上，完全踏不到實地。那感覺就像七魂六魄要沖破這肉身的桎梏四散進入荒野，卻無論如何都甩不掉這肉龘體一樣。

耳朵裡蜂鳴漸起。

郁杭眼見着滾得看不見了蹤影。張斌卻隻能一隻手抱着樹，蹭着重新蹲下來，騰出另一隻手扶地。

絲毫不搞笑地講，他感覺自己要升天。無奈隻能開始薅住地上的灌木。

突然，身後腥風一閃。

張斌微微一用力，整個人忽一下差點飛起來。手撐着樹，看也沒看。一擰身，腳就踹出去了。腰腹的力量全壓在腿上，黑暗裡對面發出骨骼碎裂清脆的聲音。

不準備給對方喘息的機會。

張斌端起槍，快速往剛剛那人摔倒的方向去探查。

雖然是王陵珊的身體，但那一腳下了力氣。出去對方雖不至于像過往一樣非死即殘，可斷根肋骨的威力應該還在。當然，這得以對方是個正常人為前提。

齊樂菲點的菜是京燒羊肉。

王陵珊見過郁杭記錄菜譜的筆記本，上面關于京燒羊肉的做法是——

一、以蔥、花椒水焯羊腰窩至斷生。

二、甘草、陳皮、砂仁、桂籽、丁香、山奈、肉豆蔻、小茴香、肉桂、白芷、白蔻等鹵料經油炸香。（備注：南粵陽春砂。）

三、加口蘑水、甜面醬、黃醬、醬油、大蔥段将肉炖爛。

四、撈出後油炸至外焦裡嫩，剁條，置于青菜上裝盤。（備注：香油炸。）

五、蘸料：花椒茴香鹽。（備注：小火焙香後碾碎）

但唐堯臣不是這樣做的，此刻他正在往鍋裡倒花生油。

王陵珊端着香油瓶子：“正宗的京燒羊肉不是應該放香油嗎？”

“王總那個油瓶子拿得距離自己盡量遠，擺明厭惡這味道。”唐堯臣把手懸在油鍋上方感受着油溫，然後突然轉頭看着她，大約半秒鐘之後他面無表情搖頭晃腦說了句重音後靠粘稠感十足咖喱味方言：“soIi matam。i goog do mage u habi。”

王陵珊嘴角抽動：“好吧。如果孟婆肯配合，接下來怎麼打算？”

“她要是能答應，這個事到此為止。”

草叢裡窸窸窣窣的聲音越來越大，一開始是那東西摔倒的方向。接着是身後，然後是四周。

張斌抱着樹。

周邊也不知有什麼花草，異香混了血的味道讓他反胃。腥氣很重的東西不止一個。

對方似乎發現了他的異樣，紛紛放棄掩飾。

一時間樹影綽綽，人影憧憧。

他被包圍了。

疼痛到達阈值之後，五感漸漸麻木。隻有渾身不受控制地抽搐的筋肉提示着一切并沒有好轉。

向上拔的升力越來越大。

張斌開始難以站穩。冷汗如雨糊在臉上，用袖子擦掉睫毛上的汗，正前方剛剛被他踹出去的那個東西正踉踉跄跄往這邊來。

那是個人。

也不能說是個人。

那人的腦袋剛剛好像撞到了什麼脖子扭了一百八十度，此刻隻能看見後腦勺。

突然，那東西形發出了一串不大卻格外陰森桀桀的笑聲。張斌縱然膽大，仍然這冷不丁的一聲笑搞得汗毛乍起。

遠山虎匐，寒氣升騰。

他槍裡有六顆子彈，有效射程五十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