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涼是很快的,落葉一日即空,金燦燦的鋪在馬路上,隻有環衛工人罵罵咧咧有多辛苦。
再過不久,就是初雪。
“明天下午這個籃球賽啊,”陸璐拿着比賽程序表,跟關寄月對接工作,“咱們班出5個男生,再加3個替補。”
女生早淘汰了。
畢竟9班不是體育特長生班級,小女孩們一個個弱不禁風的,籃球砸一下胳膊上能青一塊。
放學後,夏彧攔住了陸璐。
“上個月洛菊身上的傷,是怎麼搞得?”他索性和陸璐一起往回走,問。
後者顯然沒想到他會這麼問,或者說,這麼記仇。陸璐“撲哧”一笑:“你既然想知道,為什麼不直接問她?”她眯眯眼,“你不敢。”
夏彧很明了:“她不會說實話。”
洛菊會說,但是夏彧知道這個女孩比自己精明的多,就算說謊他也不能分辨。
陸璐點點頭:“很上道嘛!”
“所以是因為什麼?”夏彧說,“走着路摔了,能摔得右手骨裂,左腿骨折,左腳崴了,臉上一堆擦傷和淤青?”
陸璐斂了笑。“這你得自己去問她。”她說,“有些事,不是你能涉及到的,你沒有經曆過,不代表她沒有。”
“但是正是因為你沒有經曆過,所以你無法感同身受她的痛苦。”
“我不知道。”
夏彧說,“任何人都有自己的苦,打碎了咽進去。我不想知道,我也不願意體驗。”他的聲音涼涼的,“但是我想把她拉出來。”
租房很快就到了,但是陸璐沒走。她點起一支煙,看着也要跟自己先去買菜的夏彧,“來一根嗎?”
“不了,謝謝。”
“知道她為什麼把自己打的剩半條命回來嗎?”陸璐說,和夏彧肩并肩走在人行道上,“她不想在學校呆着。”
H中再怎麼說也是一所正兒八經的公立普高,說好學生那也是有的,大部分也是安分守己,願意讀書,家裡供得起(願意供)的孩子。
“你不是不知道菊子家裡是什麼操蛋樣兒。”
嗜賭成瘾的爸,懦弱無能的媽,巨嬰無知的哥,和死在親爸手下的姐,生死不明的妹。
“她是個異類。”
陸璐吐了一口濁霧,嗓子啞啞的,“她即使是在學校裡成天不幹事睡覺,披着一樣的校服的皮,可骨子裡的氣質是不一樣的。”
關寄月積極鼓動大家參與校活動的時候,夏彧學習的安靜,操場上打籃球的學生,那股獨屬于少年的意氣風發是洛菊沒有的。
“她總是在逃學。可是你難道看不出菊子很喜歡學習?”陸璐苦笑道,“因為她沒有辦法好好坐在教室裡,像你,像我,像任何一個學生一樣心無旁骛的學習——她身上帶着太多桎梏。”
一場架,讓洛菊心安理得又名正言順的呆在家裡修養半個學期。
路邊阿婆的小菜攤,一塊三一斤的白菜,兩塊一斤的西紅柿,還有三塊一塊的豆腐。夏彧默默的聽着,買了菜。
“她會考慮很多,她比你成熟,比你墨守成規。”陸璐說,“所以她不會喜歡你。”
夏彧捏緊手裡的塑料袋。
“那,”他感覺他的喉嚨很幹,聲音發緊,“你為什麼,還要幫我接觸她……”
秋風刮過,冷的像冬風。
“因為我也想拉她出來。”陸璐說着,把煙蒂扔掉,踩了踩。“我也想……讓她逃出去。”
以後,不論逃到哪裡都好,不要像她的姐姐或者妹妹一樣。
*
“我明天比賽,”廚房裡端出一盤白菜番茄炖豆腐的夏大廚說,“高一決賽。”
正在茶幾上等着的洛菊懵懵的擡頭:“啊。”
“你要去看看嗎?”
洛菊:“……啊?”
她對上對方亮晶晶的眼睛,“啊……”洛菊猛地刨了兩口白米飯,“明天不是周五嗎。”
“嗯。”夏彧夾了一塊豆腐,“下午放學之後的籃球場,咱們班的男生組打到決賽了,我是前鋒。”
洛菊瞥了他一眼,動動左腿還夾着甲闆:“你覺得我合适?”
“哦……”男孩就跟癟了氣的氣球,“那算了。”
明明沒說什麼,但是洛菊總覺得他那雙明眸含着霧氣,泛着水光,就像是誰欺負了一樣,一股子茶氣。
結果周五下午洛菊還真來了。
“我,靠。”陸璐嘴裡的棒棒糖都吓掉了,瞪着眼反複在遠處一瘸一拐拄着拐杖的洛菊和身側的夏彧身上橫跳,“我操。”
“你他媽給她下迷魂藥了??”陸璐把人摁在牆上,滿臉震驚,“你把她真的說服來學校??”
“我叫她來看籃球賽。”
“你還說什麼了?”
“是決賽,我會上場,是前鋒。”夏彧很乖巧而平靜的回答,“我說我很想讓她來。”
陸璐低聲罵了一串,就被男孩拍拍肩膀,往後指指:“那個……周華……同學,我真的是無辜的。”
女孩冷吸一口氣,猛地回頭看見身後站着的男友,應激般的把手裡攥着的夏彧一甩。
“你要不,聽我解釋?”
陸璐跑去哄自家弟弟了,夏彧揉揉胳膊,回頭看見拄着拐的女孩身邊多了幾個人。
是9班的同學。
關寄月為首的幾個女孩湊過去,以一種既膽怯于洛菊的氣場,又打死要去幫忙的拘謹感手忙腳亂的扶她。
洛菊顯然沒被這麼對待過,惶恐的擡頭,對上正在戴護腕的夏彧的目光。
對方朝她一笑。
體育館裡人滿為患。不少高年級的學長學姐也會“莅臨”此處,來看看學校今年新招的有沒有特别好看的風雲人物。
關寄月找到9班的位子,和紀委陳晨一起組織同學坐下,又扶着洛菊坐到了最前面一排:“洛同學,這裡比較方便,我就坐在你旁邊,有事可以找我。”
洛菊有些生疏,不太自然的回了個笑。
“這他媽誰啊卧槽。”
熟悉的聲音響起,洛菊頭都不用回就知道是誰。高大的男孩探出一個腦袋,毫不掩飾驚訝:“菊子——你來學校?”
“嗯。”
“上課??”鄭孝胥以一種“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的語氣問。
“看比賽。”她轉過身,很自然的掏過他手上的塑料袋,像個皇帝一樣挑挑揀揀裡面的零食,“我都這樣兒了,老哥,就不能讓我請幾天假嗎?”
“知道,璐都跟我說了。”鄭孝胥看着場上混亂的人群,索性坐在旁邊暫時空着的座位上,“你沒錢了?”
“不是啊。”
“那他媽神經的跑去打架。”鄭孝胥給她翻了個白眼,“你就是不被人揍揍就皮癢癢吧?”
洛菊撕開一袋樂事薯片,笑笑沒說話。
正說笑着,換完衣服的夏彧走過來,藍白條紋的球服裡保守的穿着黑色打底,但有力而優秀的肌肉線條手臂露出來。男孩聽話的剪着眉上劉海,這麼中二死闆的發型卻被這麼一張清冷儒雅的臉撐了起來。
看着洛菊身邊一個不認識的男生笑嘻嘻的搶走洛菊手裡捏着的薯片,他皺皺眉,快步走過來。
“你的傷還沒好。”夏彧的語氣有些不好,悶悶的,“不能吃這麼多垃圾食品。”
洛菊就這麼突然的被他拿走了手裡的薯片,有些懵圈,但是不甘示弱:“什麼玩意兒——不是我骨個折怎麼就不能吃薯片了?”
“不能。”
“夏彧你他媽——”
關寄月在這個時候不合時宜的湊過來:“怎麼了?吵架了?”
洛菊卡在喉嚨裡的罵聲愣是咽了下去。她狠狠的瞪了夏彧一眼,鼻腔裡吐出一口熱氣,沉着臉不說話。
但是她似乎忘了自己這張臉隻要一黑就會特别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