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拳館,一個并不是什麼很正經的店面。洛菊繞着巷子拐進公交站,一路坐到琅照區,下了車就是。
地下,黑彪。她帶着黑口罩,一雙标準的睡鳳眼露在外面。門口保安換了新人,不認識,一把把人攔住,一臉橫肉不讓進。
“小丫頭,這不是你來的地方。”
口罩隐下了洛菊的神色,她沒有光的瞳孔黑的發滲,卻不想馬上動手。她不是小孩子了,不會那麼意氣用事。
“喂,”洛菊撥通電話,幹脆利落,“給你半分鐘時間滾出來門口接我。”
半分鐘後,一個莫約和洛菊一般高的幹瘦男子沖到門口堆着笑,一手撐在玻璃門框上:“好久不見啊,菊姐。”
菊姐。
好陌生而熟悉的名字。
洛菊聽的一愣。
“今兒什麼風,把您這麼大号的人物都吹過來了?”男人一把打掉沒眼力見的保安的手,帶着人進來,“哎,今天——”
“有場嗎?”洛菊沒心情理會他哔哔賴賴,打斷,“閑場,就現在。”
“呃,有,有。”男人趕緊說,“那——還是,老規矩?”
洛菊沒理他了,自徑走去更衣室。
她一走,男人轉身去櫃台。台姐好奇的打量着這個身形高挑出衆的女孩,穿着黑色戴帽棒球服,黑口罩,球鞋闊腿褲,周遭氣質陰翳而壓抑。
“張哥——張哥,”小姑娘好奇,“那是誰啊?”
張繼過來記賬,笑了笑:“一個,很牛逼的丫頭片子。”
“啊,”小姑娘年輕,一看就是新來的,“那就是老常客?”
洛菊不是常客,但是是老客。館内的布置沒有大改動,她記得很清楚,哪裡換衣服,哪裡是緊急救治室。不過工作人員倒是換了一批,她眼生。
“脾氣不小,骨頭賊硬。”張繼低頭翻着賬簿,“過來記一下——這個。”他随後想到什麼,“哦對了,這筆等會兒現結,現金,一次性給完。”
小姑娘眼睛定在那個名單上,直了,“哥,哥,”她咽咽口水,“這個——你确定啊?”
熒屏上正好播放的拳手,一個中年男子,鷹鈎鼻,凹陷眼,薄唇高顴骨,沒有突出的肌肉塊,脂包肌在内行人裡更加受敬畏。
旁邊PPT有着介紹。
Shark。
黑彪拳館的鎮店拳手。
“嗯,就他。”張繼語氣平淡,仿佛不正常的是小姑娘。“你擔心她死掉?”他看着女孩點點頭,笑了,“哎,果然是沒見過世面的小孩子。等會兒要是沒人,自己過去看看就知道了。”
小姑娘還是膽戰心驚:“那可是……老闆從泰國進過來的老鎮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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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菊換了身衣服,緊身運動内衣,不過膝短褲。她坐在台下椅子上捆綁帶,口罩摘下來,頭發利索的紮了個低馬尾,鼻梁上戴着一副面具,隻露出下半張端正的臉。
在這裡,沒人認識洛菊,也就張繼叫得上一聲“菊姐”。
黑彪老顧客和金主們耳熟能詳的是另一個昵稱。
——“绛羅刹。”
“誰啊?”
“那個丫頭,14歲就站在擂台上,當年在0.1:99.9押注下打敗了老七爺,一舉成名。”
“我靠,這麼吊?!”
“可不,那可是老闆都抛枝的人!”
“後來呢?”
“後來?——後來,人就走了!”
“走了?”
“沒留下。是個怪人,也不長留,神出鬼沒,時而過來撈一把,大多人不認識,看着面相就不壓她。可惜了!”
“為什麼?”
“為什麼?誰知道呢——聽說最初就是過來爆發一筆,說是,家裡着急!”
“急什麼?”
“急——哎呀,開始了!趕緊押她押她!信我!”
歡呼聲淹沒了兩人八卦聲,鼓聲,怒吼聲,混着開戰拳頭砸在肉裡的悶響,震耳欲聾。
“哎,哎——你說着急,着什麼急?”
“說是她家裡重男輕女,她哥是個廢物,惹了人需要錢——卧槽!……站、站起來了,還好還好,吓死我了。”
“她的腿估計這幾個月是廢了——那她還打得過嗎?!老子可是押了整整2000啊!!”
“我反正信她。我當時押過她和老七爺的對局,那姑娘都被打斷了一隻胳膊,愣是咬着牙爬起來了。”
讨論的心思被這刺激緊張的氛圍打斷,豪擲千金的人們目不轉睛。台上的洛菊看着對方,經典脂包肌經驗男,啧,難搞。
但是,她輸不了。
她從小打到大,從被打,到打架。被迫的,主動的,威脅的——洛菊的一輩子,混着血和淚,骨頭打碎了,再長起來,愈發的堅硬。
連同着她的心一樣。
可是總是會有意外。
比如夏彧。
一個有未來,三觀正,性格好的男孩,即使自己也曾被奚落,被遺棄,滿目瘡痍卻不能掩蓋他的美好,偏偏載着滿滿的樂觀,撲了她個滿懷。
洛菊站在卡座外,巨大的音響擋住“繭”裡面夏彧和陸璐的視線,卻讓她把兩人的對話聽了個真切。
她靠在音響上,背佝偻着,皺着眉,有些頹敗。
心裡那種彷徨不安和無知的恐懼被她轉化成了憤怒,她需要宣洩口。
“卧槽!!倒了!!”
觀衆席爆發劇烈的呼聲,洛菊一個側肩摔把人撂倒,不給他任何機會直接跨坐上去,一拳接着一拳,肘尖和拳尖落在男人臉上,胸前,脆弱的喉頸。
洛菊感受到有暖暖的黏液順着額角流下,遮住了視線;有人在拉她,把她拉開,摁住;裁判都不需要吹哨,匆匆舉起她的手示意勝利,就讓人把男人用擔架擡下去。
一陣靜默,随即就是嗜血的嚎叫。大部分是押在了Shark身上的惜敗,一小部分反骨或是老人押對了的幸災樂禍。
洛菊被扛到休息室,女台姐把她放在沙發上,就立馬退了好幾步遠。
女孩喘了兩口氣,她傷的不輕,但也不至于不省人事,她示意台姐不用管自己,讓人先出去。
屋裡空寂,她俯下身,鐵鏽味沖上鼻子,刺痛和傷口混着汗津津的後知後覺的湧過來。
洛菊把自己蜷縮起來,潔白的繃帶上是蹭黑的污,鮮紅的血,和浸濕的汗,勒住那亞黃色的皮膚。
她冷不丁的想起酒吧裡陸璐的問話。
——“為什麼?”
夏彧沒有回答。
可是洛菊清楚他的答案。
她隻是,不敢,不想,不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