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薇利亞的心情很平靜,她伸出手輕輕撫摸土豆莖杆上的葉片。
“機械之心号”的體積是極光号的好幾倍,且外形浮誇。現在她總算明白,為何當她說極光号氣派時艾斯特會是那副表情,他恐怕以為她在諷刺。“機械之心号”是她設計的,但她隻是設計着玩兒,從未想過要照原樣将這星艦制作出來,這太奢侈了。
有腳步聲接近,布蘭登穿過菜地間的走道,來到近前,稍稍彎下腰來看她:“你怎麼不去見他?”
薇利亞擡頭,笑了笑:“不然你先去?”
“他才不想見我呢。”他說,“他想見的是你。”
“以他的性格,見過我之後一定會見你的。所以稍微調換下順序也沒關系。”
“哪有這樣的?”布蘭登苦笑,半跪下來,有點擔心地看着她:“怎麼了?是有什麼原因嗎?”
薇利亞拍拍身邊的位置,他坐了下來。
“其實我是不敢。”她說。
“怎麼會?聽你說的……他不是很好的一個人嗎?”
薇利亞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你知道我和維克多之前給他取的外号叫什麼嗎?”
“什麼?”
“神奇海螺。”(注)
布蘭登:“……”
“遇到問題時,‘你為什麼不問問神奇海螺呢’?”薇利亞沉默了一會兒,“薩頓就是神奇海螺,他可以解決一切問題。直到現在,也是一樣。”
布蘭登不确定自己是否聽懂了她的話。
“薩頓做什麼都遊刃有餘,世界上沒有任何一件事能對他造成困擾。他生在這世上,就是來玩的。”薇利亞道,“所以我實在無法想象,他竟然會陷入抑郁,甚至因此不得不選擇冰凍沉眠。”
布蘭登半晌沒出聲。
薩頓·沃茨掌握着龐大的情報網,恐怕,薇利亞的“死訊”傳到他耳中後不久,他就得知了真相——薇利亞并沒有死,可即便還活着,她也注定因重傷和沉眠而數年無知無覺。
不知盡頭在何處的等待、不斷裂開的時間鴻溝,這二者令人絕望。布蘭登深知這其中的痛苦。所以,薩頓選擇沉眠再正常不過了。
“因為對他來說,你是最重要的人。”他道。
“這我當然知道。”薇利亞說,“但我還是有點害怕。”
“我能理解。”他默然片刻,“那……我先去吧?”
薇利亞怔了怔,點點頭:“謝謝你。”
她那種格外專注的眼神,令布蘭登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他道:“他……不會不願意見我吧?”
他到底還是有些心虛。
“不可能的。”薇利亞道:“你放心去。”
——
機械之心号的内部裝潢貫徹了“蒸汽朋克”的主題,随處可見做舊的機械裝置與迷人的設計細節。布蘭登想,哪怕薇利亞不再幹機器人這一行,轉而去做星艦設計,恐怕仍會聞名星盟。
走廊兩邊的牆壁上懸挂着風格相似的畫作——維多利亞時代雨中的倫敦街道,冒着滾滾白色煙霧的蒸汽機車,巴洛克風格的空中遊艇,等等。
二層的走廊上鋪着白色地毯。在星艦氣密過渡艙的後面通常有消毒殺菌室,布蘭登進入那裡時,鞋底已經得到了清潔,倒是不必擔心弄髒地毯。
他放輕腳步,走進唯一敞着門的房間。這裡是“機械之心号”的休息室,燈關着,艙壁上的合金隔闆開啟,漫天星光下,坐在輪椅上的薩頓轉過頭看他。
布蘭登驚呆了。
薩頓該有四十多歲了,但他看上去很年輕,頭發的顔色和薇利亞有點像,眼睛卻不是金色,似乎是茶色——在昏暗的光線下看不太清。
當然可以用貌美來形容他,可更令人驚訝的是他的氣質。在時間淬煉出的深沉中,透出幾分纖塵不染的天真。在人群中,你一定能第一時間找到他,但與此同時,他又像一陣随時會消失的風,因為在現實世界中本不該存在這樣的人。
布蘭登愈發能夠理解薇利亞的心情。他也無法想象面前這個人竟會有什麼煩心事,甚至于得了抑郁症。
他的氣場無疑很強大,卻具有包容性,并不令人感到恐慌。因此布蘭登不自覺地盯着他看了許久。最後,他才回過神來,低下頭道:“沃茨大人。”
薩頓·沃茨對他笑了笑:“你來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