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刻，薇利亞在休息室觀看軍部的新聞直播。為免引起恐慌，軍部新聞頻道不對公衆開放，但播報内容經過處理後會根據情況漸次公開。

阿列克謝無疑是今天的主角，他頂着“人造人反叛領袖”的頭銜與軍部進行談判，态度從容不迫仿若一位國王。北冕領袖面對星盟時，都未必能像他這般鎮定自若。

但他提出的訴求無異于癡人說夢，比小孩子過家家還要不切實際。他并不是真的希望軍部按照他所說的去做，這隻是一種談判技巧，目的是展示己方的籌碼以及拖延時間。

在北貝加爾斯克官署超光通訊室的單調背景之下，阿列克謝靜靜地看着面前的屏幕。軍部已經充分了解現狀，留給他的時間不多。

“我再重複一遍。”他說，“第一，我要求純白之冕不追究此次叛亂的罪責。我承認，北貝加爾斯克駐軍大部分是無辜的，殺害無辜是錯誤的行為。但是，人類殺害的無辜人造人何止百萬？我們所做的跟你們比起來，可謂望塵靡及。

“第二，我要求純白之冕不幹涉西伯利亞基地，簡單說，就是任由我們獨立發展直至建立人造人政權。我們不會索要西伯利亞基地及北貝加爾斯克地區之外的領土。”

再次聽到這兒，薇利亞皺了皺眉。她知道阿列克謝隻是在胡說，但假如人造人真的想要建立獨立政權，他們就必須克服一個實際困難——人造人天生沒有生育能力，無法誕下後代。除非他們能夠掌握制作人造人的技術，如果真的走到那一步，他們就會對人類構成現實威脅。

“第三，我要求純白之冕将沒有利用價值——即在戰争初期被迫陷入冰凍沉眠的那批人造人送往西伯利亞基地。我将會用一部分基地人質同你們進行交換。目前我手上的人質有五百名左右，其中有基地原住民、機器人研究所的研究員，以及所剩無幾的駐軍軍官，你們應該知道這意味着什麼。”

這個要求，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陷入冰凍沉眠的人造人何止千萬？即便是過去的超級都市，要容納這麼多人口都很困難，基地和北貝加爾斯克斷不可能承載。當然，如果他把東西伯利亞地區大片荒無人煙的山嶺、原野和城鎮遺迹都算進去，或許勉強可行，畢竟，從廣義而言，整個東西伯利亞地區都屬于西伯利亞基地。

恐怕他隻是想引誘軍部交換人質，這将為人造人争取到更多的時間。

可問題是，無論他争取到多少時間，都不可能改變結局。這麼做意義何在？

“我的要求就是以上這三點。”阿列克謝說道，“最後……”

他竟然微微笑了笑：“能看到這段影像的人應該不多，我希望你們聽清楚，任何人終将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不論是我，還是你們——”

“——而在你們之中，不存在完全無辜的人。”

語畢，他等了幾秒，按下某個按鍵中斷通訊，單方面結束了這次談判。新聞頁面的畫中畫陷入一片漆黑，随後消失不見。

這段影像是幾小時前軍部與北貝加爾斯克官署取得聯系時錄下的，截至目前新聞播出的這個時刻，軍部應當已召開過緊急會議，商讨了臨時應對措施。薇利亞沒有立即關掉新聞直播，後續還有幾位軍部首腦的發言。

他們在倉促之下制定了救援計劃，決定派遣駐紮在半人馬座α恒星系的一支太空部隊前往地球施行援救。人造人叛軍數量太多，考慮到人質的安危以及地球脆弱的環境，軍部能夠選用的武器極其有限，他們必須派遣人數相當的援軍才能确保勝利。太陽系内的行星及衛星基地倒是也有少量軍隊駐紮，但其規模不足以與人造人叛軍抗衡。

半人馬座α恒星系的軍隊要趕來這裡，至少需要半個月左右的時間。而最令軍部頭痛的是，地球上竟有三個基地不約而同地爆發了人造人叛亂——除西伯利亞之外，還有阿拉斯加和格陵蘭，顯然是地球的長期封閉政策導緻了這種結果。阿拉斯加及格陵蘭爆發的都是小規模叛亂，當地駐軍能夠自行解決，唯有西伯利亞基地鬧成了這般不可收拾的局面。

然而，恰逢動蕩時期，地球各基地自顧不暇，即便是目前安然無事的青藏和南極基地，也不願冒險派兵援助西伯利亞，軍部隻能從外太空調派援軍。但戰争時期軍隊資源異常緊張，半人馬座α恒星系的部隊也肩負着其他任務，無法立刻出發支援地球。因此，軍部正絞盡腦汁，想辦法再從其他恒星系調遣部隊。

總之，半個月之内，西伯利亞基地無望獲得援救。薇利亞搞明白這一點之後，就關閉了新聞直播。

恰巧在這時，路加端着一杯剛沏好的咖啡走了進來。薇利亞擡眼看他：“阿列克謝也看過阿瑟的那本筆記嗎？”

路加搖了搖頭，“應該沒有。”

薇利亞低頭看着終端的聯系人頁面，想着該不該給維克多打個電話。路加忽然擡起頭，往房門的方向看了一眼。

“怎麼了？”

“是阿列克謝。”路加的眼睛閃爍了一下：“他到工廠來了。”

——

阿列克謝才從北貝加爾斯克返回，途徑住宅區取餐，緊接着便趕往人造人實驗工廠。

他将餐盒交給路加，獨自走進休息室，薇利亞已經坐在茶幾一側的沙發上等他。過不多時，路加新沏了杯咖啡端進來，放在茶幾上，随後轉身退出房間。

室内一片死寂，雙層玻璃窗隔絕了外界的風聲鳥語，隻餘空調運轉的微弱嗡鳴回蕩在耳邊。

阿列克謝并未立即坐下，他站在暗處，望着窗外積雪的森林。

“離開官署之前，我收到了薩頓·沃茨經由超光信道發來的私人訊息。”他毫無征兆地淡淡開口：“他說隻要我不動你，就能保我性命無虞。”

薇利亞沒有說話，她拿起茶匙，往自己的咖啡裡加了一塊方糖。

阿列克謝從窗外收回目光，轉而看向她。

“這麼直接的交涉方式，還真不多見。”他說，“他的反應未免太快了，看來傳言果然是真的，所謂斷絕關系隻停留在法律層面而已。”

薇利亞輕輕攪拌咖啡。

“隻不過，他這條私人訊息若是被政敵截獲會非常不妙。這般公權私用，足以遭到彈劾，何況這是對整個人類陣營的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