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帳篷不遠的空曠處，積雪已被鏟平，一小堆篝火靜悄悄燃燒着，給這天寒地凍的夜晚帶來些許溫暖與光明。

薇利亞裹着軍綠色的毛氈鬥篷，坐在小馬紮上，出神地望着這一團篝火。它有種神奇的魔力，令人感到心安、親切，并且移不開目光。

她現在已鎮靜許多，但白天時的一幕幕仍舊不時躍入腦海。最後那幾槍是布蘭登開的，他終究不放心，在他們出發後改變主意，趕了過來。他通過終端查看了薇利亞手環的定位，因此一開始就找準了位置，當他趕到岩壁下方時，正好看見薇利亞和棕熊先後墜落。

他舉起莫辛-納甘步槍，連開五槍，打死了本已奄奄一息的棕熊。

多虧他趕了過來，否則那頭棕熊恐怕會在垂死之際拿薇利亞果腹。

之後她被送進了星艦的醫療艙。那一下确實把她摔蒙了，萬幸骨頭沒斷，她在醫療艙裡躺了兩個小時，出來時已恢複正常，這一遭到底是有驚無險。

但她着實被吓得不輕，直到現在，聽到周圍有細微動靜，她都會本能地擡頭看上一眼，看是不是另外一頭棕熊。

不過她也清楚，如今處在星艦屏蔽場範圍内，不會有任何危險，野獸根本就進不來。

布蘭登從停車的方向走來，拿了幾罐啤酒和一袋棉花糖，這是他們前兩天從基地倉庫裡找到的東西，一直放在了越野車的恒溫箱中。

今夜天氣晴好，正适合野炊。他的病也幾乎痊愈了，薇利亞才經曆過生死攸關的時刻，但沒有什麼能阻止她野炊，奧蘇在星艦上準備其它食材，一會兒才會下來。

薇利亞擡頭看了一眼，見是他而不是熊，就放心地低下了頭。布蘭登在她身邊坐下，耐心地将棉花糖一個個串在竹簽上，同時不着痕迹地觀察着她。

要不是星艦醫療系統證實了她的确安然無恙，布蘭登還真有點不敢相信。他乍看見那頭棕熊時，連心跳都幾乎停了。他曾經體驗過狩獵模拟，見過的最大棕熊也就是兩米高、三四百公斤的，而襲擊薇利亞的這一頭足足高三米，體重将近七百公斤，看上去像是古時候的怪獸。

現實給人造成的沖擊遠比模拟強烈，幸好他沒有喪失冷靜，隔着幾百米的距離用步槍打中了棕熊。否則現在……他可能會開槍殺死自己。

從前他就隐約有個想法，現在這個想法更加鮮明：薇利亞恐怕多少有點俄羅斯血統——她身上流着戰鬥民族的血。

是個玩笑，但布蘭登笑不出來。他今天也被吓得狠了。

他烤好一串棉花糖，遞給薇利亞。

烤棉花糖外層酥脆，裡面軟軟的，一口咬不斷，她幹脆将一粒整個吞了。

布蘭登問：“好吃嗎？”

“好吃。”薇利亞露出笑容。

他笑了笑，接着烤下一串：“我從小就很向往露營和野炊，可惜一直沒有機會。戶外燒烤倒是有過幾次，也都是在白天。像這樣在夜色中圍着篝火烤棉花糖，對我來說還是第一次。”

他靜默了一陣兒，荒野靜谧，除了篝火燃燒的噼啪聲外，再無聲息。

“比我想象中還有趣。”他輕輕轉動竹簽，“我恐怕會愛上這種感覺。”

薇利亞靜靜地盯着火光。

過了一會兒，他烤好第二串，想遞給薇利亞，卻看見有淚水在她眼眶裡打轉。

他動作頓住了，有點不知所措，眨了一下眼再看，又好像什麼都沒有。可能隻是火光映照造成的錯覺，也可能是被煙熏着了。但他心裡仍舊緊揪着，不知道該不該問。

薇利亞察覺他的異樣，主動将他遞出一半的烤棉花糖接了過來。

“以前送到這兒的物資裡沒有棉花糖。”她說了一句。

“那你是第一次烤着吃嗎？”

“我？”薇利亞愣了一下，似乎才回過神來：“不是，小時候就吃過。”

布蘭登有點擔心地看着她。

這時奧蘇提着兩包東西走了過來，他已經準備好燒烤用的食材。他先将燒烤網架在火堆上，然後打開食盒，取出竹簽，戴上料理手套，坐在小馬紮上按部就班地串起了肉串兒。

布蘭登側頭看了一眼，食盒中有處理好的牛肉、羊肉、五花肉、香腸、雞翅和土豆片，足夠他們兩人飽餐一頓。自從登上星艦以來，他們每天食用的肉類都有限額，已經很久不曾如此奢侈了。

“過兩天我可以去釣魚。”薇利亞似乎看出他的心思，“今天就别客氣，盡情吃個夠吧。”

“嗯。”他笑了笑，也開始幫忙串肉串兒。

不一會兒燒烤網上就擺滿了串好的食材，烤肉滋滋冒出油來，香氣四溢。

薇利亞翻動着土豆片，轉頭看看奧蘇的神情，騰出一隻手摸了摸他的頭，問：“你好點了嗎？”

“我沒事，薇利亞。”他平靜地說。

今天薇利亞在他的保護範圍之内受到襲擊，險些殒命，他卻未能及時趕到相救。類似這樣的情況，對于内置了法則的機器人而言是一場災難，勢必對思維徑路造成負面影響。起初奧蘇的狀态有些不穩定，但好在他的程序極為嚴謹精密，通常都能及時自我調整，現在他顯然已經恢複了正常。

“不怪你。”薇利亞說，“以前從沒遇到過熊，它乍一出現，就連我都蒙了。”

“它怎麼會忽然出現在森林裡？”布蘭登問，“之前你們不是都調查過了？”

“我估計它一直在附近的地穴裡冬眠，冬眠前留下的痕迹早已被積雪覆蓋，負責巡查的機器人就沒注意到。”薇利亞說，“我們進山走來走去，不小心攪擾了它的好夢，它就順勢出來覓食。”

“倒也有可能。”

“它以前可能吃過人。”薇利亞慢慢地挨個翻轉肉串兒，“不然不會對我感興趣……我應該沒刺激到它。”

“看它的樣子，怎麼也十幾歲了。”布蘭登說，“或許從前攻擊過舊基地的住民。”

薇利亞收回手，盯着篝火，半晌沒出聲。

奧蘇說：“熊的屍體我交給基地機器人處理了。”

薇利亞：“搞清楚它的品種了嗎？”

“很像是堪察加棕熊，但我不能确定，這裡距離堪察加棕熊的傳統栖息地很遠。”他說，“不過近百年來，許多野生動物的分布範圍發生了變化，甚至一些被認為滅絕的物種也重新出現了，人類還來不及研究清楚。”

“算了，不重要。”薇利亞無奈笑了一下，“以後我盡量不去森林裡了。”

“今天發生的事我已經上報給地球生态管理局。”奧蘇說，“他們正在評估事件性質。我們雖然屬于正當防衛，但仍有可能被罰款。”

東西伯利亞地區不允許狩獵哺乳動物和鳥類，但仍然允許釣魚。這個政策比起十年前要嚴格許多，他們在出發之前反複确認過。

在調查過程中與野生動物發生沖突是難免之事，管理局大約是怕有人借自衛之名偷獵，所以一律罰款。

“沒關系。”薇利亞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