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到這個男人朝着走廊盡頭的那間書房,喊了一聲:“大哥,你快點。”
池焱循聲看去,很快就瞧見書房走出來了一個男人,和剛才的男人有幾分相似,他不由脫口而出:“爸。”
“你這孩子還真睡傻了?”溫翠玲好笑,“那是你阿伯,這才是你爸,你這是睡了多久?這都能認錯?”
許冬青笑着替自己兒子解釋:“說明我和大哥長得像,不是雙胞胎勝似雙胞胎。”
被提到的許冬生隔着鏡片,眸色淡淡看過來。
他的眉眼和許冬青确實有些相似,但氣質和許冬青天差地别,瞧着嚴肅古闆,不怎麼好接近。
少年環視四周,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問出一個困惑的問題:“我是誰?”
溫翠玲無奈:“真睡糊塗了?你是我兒子許寒,這是你爸許冬青,我是你媽溫翠玲,那是你大伯許冬生,快别聊了,你爺爺奶奶還在樓下等着呢,順路去把你弟弟接上。”
“我是……許寒?”
少年喃喃自語,從最開始的茫然不解,漸漸如同撥開了迷霧,堅定了這個想法。
“沒錯,我是許寒。”
不然,我還能是誰?
****
許寒最近總是充滿了困惑。
因為他好像忘了很多事情,但又好像沒忘。
就比如現在,他陡然想起自己是高三生,前幾天還在放寒假,現在收假了,正坐着家裡的車,去學校報道。
他有個叫秦朗的弟弟,正在上初中,剛才已經提前下車去學校了。
許寒剛下車,就聽到有人叫他“寒哥”。
他回頭,就看到自己最好的朋友張天浩從車子上下來,朝他興奮地招手。
看着這張無比熟悉的臉,和熱情的打招呼方式,許寒升出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幾步迎上去,和張天浩一起進校門。
到了教室,張天浩在自己的座位坐下,許寒也順勢坐在他旁邊的位置,直覺告訴他,他的座位就在這裡。
張天浩疑惑:“寒哥,你座位不在這。”
許寒不解地看着他,可他就是覺得自己的座位在這啊。
張天浩撓頭,看了看四周,湊到好友耳朵邊試探:“你和林子清吵架了?”
林子清?許寒下意識皺眉,這個名字同樣給他一種熟悉,但又很排斥的感覺。
“他來了。”
順着張天浩手指的方向,許寒看到後門走進來一個清冷的少年。
少年看到他後,目光閃了閃,然後坐到了後一排的位置上。
等許寒回神,他已經自發地坐到了林子清的旁邊。
渾噩的腦袋逐漸意識到,這是他的男朋友林子清,也是和他從小一起長大的朋友,在成年那天,他和林子清告白了,然後就在一起了。
應該,就是這樣吧?
……
距離腦袋出問題到現在,已經過去一個多月了。
許寒逐漸對自己過去十八年的人生加深了印象。
在這裡,他有恩愛且愛他的父母,有一個懂事可愛的弟弟,有嚴肅又不失慈愛的爺爺奶奶,還有個比他爸大了一歲五個月的面癱臉大伯。
這個大伯,和自己這個侄子一樣,都喜歡男生。
十年前,大伯就和一個叫季之森的實習秘書在一起了。
古闆的爺爺奶奶破天荒的接受了大兒子的這個男朋友,偶爾還會叫人來家裡吃飯。
再然後,他還有兩個和自己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一個是張天浩,一個是已經晉升為自己男朋友的林子清。
對于張天浩,許寒意外的沒有任何陌生感。
對了,還有另一個也是這樣,那就是他大伯許冬生。
不過許寒更喜歡在私底下叫他許總。
許冬生本來就是個大老闆,他爸許冬青更像是一個廢物弟弟,隻知道帶着妻子和兒子出去吃喝玩樂,隻需要拿着公司的分紅就可以衣食無憂一輩子了。
至于其他人,全都給許寒一種熟悉又十分陌生的感覺。
有時候,許寒會覺得這些人都是虛幻的,不存在的,包括自己,好像也不是這些人眼中的許寒。
可他又無法辦法證明自己的困惑為何存在。
“怎麼了?你最近都不怎麼理我。”
見少年怔怔地看着前面發呆,林子清用手指勾了勾他的小拇指。
剛碰到,身邊的少年條件反射地甩開他的手,用一種厭惡的眼神看着他。
“别碰我!”
許寒下意識往後退了兩步,隻見所謂的男朋友似乎被他的動作吓蒙了,随後鏡片底下泛起了一層水霧,看起來委屈極了。
“你幹嘛這麼兇?”
不對!不對!不對!
許寒四處張望,熟悉的操場,熟悉的同學,熟悉的老師,不會讓他産生任何奇怪的感覺,但眼前這個人完全不一樣。
那張臉,那種語氣,那種瞬間彌漫開的委屈水霧,明明做起來很自然,但他就是覺得很矛盾。
林子清似乎察覺到了少年的不對勁,有些擔憂:“老公,你怎麼了?”
許寒條件反射的再次吼道:“閉嘴!”
許寒顧不上自己還在上體育課了,他轉身就跑,跑到熟悉的地方,翻上去,到了馬路上就急忙打了一輛車回家。
“小寒,你怎麼回來了?又逃課了?”
這是他媽媽的聲音。
許寒沒有理會她,用最快的速度跑上樓,打開卧室,在書桌上一陣翻找。
他找了一本又一本的日記本。
他從幼兒園就開始寫日記,隻是那時候他會寫的字很少,所以長大後再看,全是一堆抽象的圖畫日記,根本不知道當時寫了什麼
少年快速翻閱着,那些自己也能看懂的日記。
他發現有些日記的内容,他能立馬回憶起來,但是有些看着很陌生,大腦會忽然變得渾噩,然後再如同撥開迷霧,将那些畫面塞進了自己的腦子裡。
沒錯,就是塞,好像将一個根本不屬于他的記憶,硬生生地塞了進來。
他拿着日記本,恍惚站起來,發現桌子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一隻白色的兔子,額頭上還有一撮紅毛。
許寒沒太在意,因為最近奇怪的事情太多了,這隻兔子大概就是屬于被塞進來的那部分吧?
或許翻看日記之後,他就能知道它的來處了。
“你喜歡現在的人生嗎?”
是誰家小孩在說話?!
許寒左右張望,也沒瞧見疑似小孩的人影,最後,他的目光鎖定在桌子上,那隻正在用爪子洗臉的小白兔。
神奇的事是,許寒竟然很快就接受了兔子會說話的設定。
“我不知道。”許寒實話實說。
小白兔:“為什麼不知道,你現在的生活不好嗎?”
許寒想了想,“很好,我也有爺爺奶奶,有愛我的爸爸媽媽,還有一個可愛的弟弟,像張天浩一樣,很幸福。”
說完,許寒就像是卡主了一樣,變得迷茫起來。
為什麼要像張天浩一樣呢?他本來就很幸福呀。
這種不經意的念頭,就仿佛自己在潛意識裡羨慕着,甚至嫉妒着最好的朋友,渴望着能像他一樣擁有一個幸福的家庭。
許寒不受控制的張開嘴巴:“我還有一個很喜歡的男朋友,他很喜歡我,眼裡隻有我,能包容我的一切,我也很喜歡他,就是他有點……愛哭?還特别喜歡撒嬌?”
許寒遲疑:“但……我不太喜歡他的臉,和名字?”
說不上來,很矛盾的感覺,比他這些陌生又熟悉的記憶,還要更矛盾,讓他有點害怕,不然也不會跑回家。
小白兔繼續問:“那你喜歡現在的生活嗎?想不想永遠留在這裡?”
許寒低喃:“喜歡,怎麼會不喜歡呢,我明明那麼幸福……”
是啊,明明那麼幸福,為什麼一點也開心不起來呢?
“如果我說,你曾經還有另一種人生,那種人生很痛苦,在兩種人生之間,你會選擇殘忍的現實,還是完美的夢境?”
它在說什麼?
正當許寒感到困惑的時候,大腦頃刻湧入了一段大量的記憶。
他痛苦地捂着腦袋,從身體到靈魂都在感受那些記憶,給自己帶來的痛苦窒息感。
這一刻,他仿若置身于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
一段人生,就是他眼下的人生,一段堪稱完美的人生。
另一段幾經波折,失去了很多東西,最終一無所有,但又經曆了神奇的時光回溯,即便改變了很多原來的痛苦,卻也談不上幸福。
并且很多迹象都表明,這段人生下的“自己”,未來還充滿了各種不确定因素。
或許會和那個同樣叫許寒的少年,走完平淡又幸福的一輩子,也可能會在某個不經意的瞬間,再次失去這些來之不易的幸福。
和他眼下的人生,簡直就是一個天一個地。
“如果我現在給你一個機會,你是想成為那個叫池焱的人?還是像成為現在這個擁有一切的許寒?我保證,成為許寒的你,未來隻會永遠幸福。”
許寒?亦或者是池焱?
少年一步步走向了陽台,原本在一樓的父母,爺爺奶奶,在學校的弟弟,在公司的大伯,甚至是他那個之前還在操場的男朋友,不知道什麼時候,全都站在了陽台下方的花園。
每個人都挂着溫暖的笑容,朝他招手。
在這裡,他可以擁有從小就肖想不到的未來,可以忘卻那些痛苦的根源,擁有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幸福人生。
池焱注視着樓下那一張張的笑臉,看上去是那麼的溫馨,又是那麼詭異。
腦子裡有一道聲音在低喃着。
——選誰?你選誰?現在這樣的人生不好嗎?誰都會選擇幸福的這一方,不是嗎?
——在現實中一次次掙紮,還是在美夢中幸福的沉淪,你想選誰?
……
“想好了嗎,你隻有這次機會,錯過了,就再也遇不上了。”
那道童稚的聲音,如同惡魔的低語,誘惑着少年去摘下一棵枯樹上,僅有的,香甜誘人的蘋果。
“我選……”
****
收卷的時候,許寒是第一個出教室的。
他靠在走廊上,通過窗戶,瞧着正在收拾筆袋的少年。
即便知道這隻貓貓不管選擇什麼,都會回到現實,許寒還是很難不去在意他的選擇。
因為這完全是兩種不同的意義。
一個是心甘情願的回到現實。
一個是美夢破碎後,不得不接受現有的人生。
那隻死兔子離開前,問過他:“你覺得他會選什麼?”
許寒當時很不自信的說了一句:“他會選擇我,會選擇許總,會選擇歲歲,會選擇安安,會選擇我們。”
說這麼多,無非是想加大籌碼,似乎這樣就能讓那隻貓貓,抛棄觸手可及的美好人生,繼續回來面對充斥着各種意外的現實人生。
不管他是為了誰,才會心甘情願的選擇回到現實,許寒都能欣然接受。
他隻要他願意回來。
“考得不好?”池焱走出來,發現許小狗垂頭喪氣地站着,大步走過去,揉他的腦袋。
剛經曆一場大考,周圍的人無暇顧及兩人的動作會不會過于親密。
大部分人都恨不得快點離開這個熬了一年又一年的學校,迎來一個可以肆意妄為的漫長假期。
所以,池焱十分幹脆地拉起了許寒的手,一起往外走。
悶頭走了一段路,許寒還是沒忍住,尋求一個答案:“你選了什麼?”
對于他的詢問,池焱臉上沒有絲毫的意外,坦言:“我和那隻死兔子說——”
許寒支起小耳朵,眼睛都忘了眨,生怕錯過至關重要的答案。
池焱特意湊到他耳邊,才說:“我說,我想回家,一個有許小狗,有許總,有可愛的歲歲,有醜醜的安安的家。”
“我就知道。”許寒驕傲地揚起腦袋,“還有,安安不醜,你就是嫉妒它長得比你好看。”
“是啊,我嫉妒,你能拿我怎麼辦?”
“小心眼貓貓,我今天回去就好好懲罰你!”
想起一件事,許寒左右張望,壓低聲音在池焱耳邊,克制興奮的嗓音:“老婆,我跟你說,那隻兔子說它的實習期結束了,然後它說,它不會把系統收走,要送給我,但隻能送我一部分功能,還會給我開發一些情侶新功能。”
見他小臉紅撲撲的,池焱一猜就知道不是什麼正經功能,不過還是配合的詢問:“什麼新功能?”
“具體的我還不知道,它說等它辦好轉正手續,就會回來和我敲定細節。”
許寒再次張望四周,生怕有人聽見他們的談話。
“不過它告訴我,從今天開始,你也能和我一起看那些視頻了,睡着的時候還能一起共夢,在夢裡我們也能有自主意識,做一些現實裡不能做的事情,開不開心?”
池焱:“……”
啧,就知道不會是什麼正經的玩意。
許寒既害羞又期待:“都考完試了,我可以不禁&欲了吧?晚上我們一起看視頻學習,好不好?”
池焱冷酷拒絕:“你自己都說試都考完了,還學個屁。”
許寒:“你别害羞嘛,我理解,我一開始看的時候,也很害羞的,我們遲早要實踐的。”
池焱面無表情:“那是因為你色,不看,滾蛋。”
兩人用着隻有雙方才能聽見的低音量,講着不正經的事情,不知不覺就走到了校外。
不遠處,懷中抱着貓咪安安的許冬生,一眼就看到了那兩個孩子。
許寒一改往日的高冷,一臉期待地說着什麼,池焱則是闆着臉,看似不耐煩,嘴角卻在悄然上揚。
看到兩人牽在一起的手,許冬生挑挑眉。
四周的人都忙着找孩子,找家長,并未看到人群中有兩個男孩子在手拉手。
也可能是把他們當成了親兄弟,因為關系好,才手牽手,看到了也不會覺得奇怪。
隻要他們自己不在意,許冬生也不會置喙什麼。
季之森站在許冬生旁邊 ,手裡拉着兩條狗繩,一隻狗是他養的可愛薩摩耶,另一隻自然就是熱情的大金毛歲歲。
已經變成大金毛的歲歲看到兩個少年,立馬興奮地甩着尾巴。
要不是季之森力氣大,歲歲早就沖破人群,撲到兩個少年的身上了。
等走到兩個男人面前,池焱和許寒已經自覺的閉上了嘴,仿佛剛才還在隐晦的争論着,要不要在今晚探索首次愛愛奧妙的人,不是他們兩人一樣。
許冬生抱着貓,打開車門,示意他們上車。
“回家了。”
許寒偏頭看向池焱,發現池焱腦袋上的治愈進度條,1%的黑色被紅色完全覆蓋。
上車後,許寒不顧前座的兩個男人,啵唧一下,就親在了池焱的臉頰上。
“嗯,老婆,我們回家了。”
*
*
【我以為隻要我走九十九步,他朝我走一步,我就已經心滿意足了,但其實我很貪心,我想走五十步,也讓他走五十步。
事實上根本不需要走,因為我們一直在彼此觸手可及的地方。
——來自《許寒的戀愛日記(未完待續版)》】
【年少的我,是我的少年,是我心歸處,也是“我”送給“自己”的專屬童話。
我希望這個童話,是永遠。
——來自《池焱的戀愛日記(未完待續版)】
****正文完(但戀愛日記永遠未完待續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