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精力是有限的,哪有那麼多可以交心的朋友,大多都是階段性朋友。
陳嘉欣歎氣,想到什麼,笑着打趣:“你呀你,和你爸完全不像。”
許寒好奇:“我爸有很多朋友嗎?”
印象裡貌似都是商業夥伴,這樣的朋友,和許寒認知裡的朋友不是一個概念。
就在他們交談的時候,一輛白色的車子準備從旁邊超車,開車的人随意往這邊看了一眼,目光越過陳嘉欣,看到了副駕駛上的少年,呼吸陡然一窒。
陳嘉欣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正要找補:“你——”
刺耳的摩擦聲驟然取代了女人的話,因為慣性,許寒的身體猛然往前傾。
幸好有安全帶,沖擊也不大,等他緩過神,陳嘉欣已經解開安全帶,氣勢洶洶地下了車。
不遠處是一輛白色的車子,剛才就是這輛車出現了問題,差點和他們撞在一起。
也幸好陳嘉欣反應夠快,快速調轉了車頭,隻滑行了一大段距離,沒有撞到什麼。
許寒擔心出事情,剛打開門走下去,陳嘉欣就折返回來。
“沒事了,上來坐好。”
她的表情看起來不太好,這一路上許寒也不敢說話了。
車子拐彎,開進村口的時候,許寒發現剛才那輛白車也開了進來。
是村裡的人?小嬸認識,所以才沒有追責嗎?
車子一路開到了祖祠那邊,許寒按照許冬生所說,先去祖祠上了柱香才去小叔的墳。
至于其它的人情往來,以前都是許冬生安排人來做的,既然今年陳嘉欣來了,她就越俎代庖了。
“你先去你小叔那邊,掃完墓就去車子裡面等我。”
往年兩人一起來的時候也是這樣,等到許寒掃完墓下山,陳嘉欣才會上去。
大概是有什麼心裡話要傾訴,不方便在許寒這個小輩面前說。
許寒帶着上墳用的東西,自己上了山。
他一年回來兩次,一次是忌日,一次是清明,除了看小叔,也要給爺爺奶奶他們上柱香。
三個人的墓挨得很近,許寒先把周邊的雜草清理了,才把從家裡帶的食物擺上,有模有樣的磕了頭,上了香。
從他第一次來上墳的時候,許總都會讓他這麼做。
一開始許寒還挺不樂意,覺得地上都是灰很髒,而且對着一塊寫了字的石頭,跪地磕頭什麼的好奇怪,好傻,後來做多了,也就習慣了。
把傳統的流程走完,許寒就沒什麼事情可做了。
現在下去肯定還得應付一堆根本就不熟,但又過分熱情的親戚,所以他選擇沒話找話,對着墓碑說了許總和小嬸的近況。
聽到身後的動靜,許寒以為是陳嘉欣上來了,有些不好意思的閉了嘴。
轉頭看去,許寒發現是一個陌生的女人,看到一張出乎意料的臉,讓許寒的腦袋宕機了十幾秒。
女人看到他的時候也怔了怔,不像是發現這裡有人而産生的意外神色,更像是看到了什麼熟悉的人。
這個女人就是以基金會的工作為由,提前離開燕市的溫翠玲。
“你……”溫翠玲察覺自己的聲音過于晦澀,頓了幾秒,才說下去,“你是許寒?”
許寒暗中觀察,點頭:“嗯。”
是哪個親戚嗎?完全沒有印象。
“我是你……爸爸的朋友。”
聽到這個介紹,許寒驚訝,咦,許總有女性朋友嗎?
對于許冬生的私人交際圈,許寒完全不了解,所以也隻是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因為多了一個完全不認識的人,還是長輩,許寒隻覺得周邊溢滿了尴尬,特别是這個女人總是看着他,欲言又止。
許寒隻能硬着頭皮找話題:“阿姨,你也認識我小叔?”不然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小叔?溫翠玲怔愣,随後反應過來,扯着嘴角笑了笑:“嗯,我和你小叔是高中同學。”
聞言,許寒又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因為這張臉總給他一種像是在哪見過的熟悉感,但記憶裡又完全沒有印象。
注意到少年的探究目光,溫翠玲穩住心神,保持自然親和的微笑:“你多大了?”
許寒老實回應:“過幾天就十八了。”
“已經高中畢業了?”
許寒搖頭:“開學才上高三。”
“你學習怎麼樣?學習壓力大不大?”
許寒:“……還好。”
“阿姨有個小兒子,開學要初三了。”
許寒完全不知道要怎麼接話,隻能點頭以示禮貌,心裡頭的古怪越來越濃重。
他感覺這個阿姨在沒話找話。
對方尴不尴尬,許寒不知道,反正他挺尴尬的,恨不得立刻找個地方遁地逃走。
本少爺真的不擅長和沒有分寸感的長輩尬聊啊!
偏偏這個阿姨像是沒看出他的不自在,依舊是想到什麼問什麼,而且很多都是比較隐私的問題,感覺像是在查戶口。
許寒不知道要怎麼回答,就隻能時不時嗯一聲,一副有在聽的樣子。
溫翠玲感覺喉嚨有些幹,終于發現了她在自說自話這件事,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笑了一下。
“許冬生把你養得很好。”
這是溫翠玲的真心話,哪怕她從來沒有參與過眼前人出生後的,任何一個重要的成長階段。
隻從第一印象來看,他被養得很好。
沒做過任何粗活累活的皮膚白淨細膩,特别是那雙眼睛,看起來幹淨透亮,仿若能看穿世界所有的污穢,衣服剪裁細緻合身,料子看起來也很舒服。
這孩子一看就沒吃過什麼苦,給她的第一印象就是乖巧又單純。
再次和這雙眼睛對視,那一霎,溫翠玲猛然生出了一種慚愧的慌亂感。
她匆匆收起了目光,落在了那塊被風吹雨打了十幾年的墓碑上。
她低聲告訴自己:“挺好的,這樣就已經很好了。”
許寒終于忍不住說:“阿姨,我小嬸還等着我,我先下去了。”
也不管溫翠玲有沒有回應,許寒立馬轉身下了山,腳步逐漸加快,生怕這位怪阿姨也會跟他一起下去,然後繼續問一些有的沒的。
溫翠玲站在原地,目送那道倉皇逃離的背影。
頭頂是樹葉被風吹過時,發出的窸窸窣窣聲音。
陽光穿過重重疊疊的縫隙,在女人身上打出斑駁光影,照到了眼睛上,恍若水波晃動。
“你說,他像你多一點,還是像我多一點,許冬青?”
***
許寒到了山腳,還特意往後看一眼,見人沒跟着下來,終于松口氣。
不過他也沒敢多呆,找到了陳嘉欣的車子,直接坐上去。
沒一會兒,陳嘉欣也上來了。
這個時間應該也不夠到後山吧?
許寒疑惑:“小嬸,你不上去了嗎?”
“我想起公司那邊還有些事,就不上去了,你去過就行了。”陳嘉欣神情淡淡,系上了安全帶,啟動車子。
許寒餘光看見,剛才差點和他們撞上的那輛白色的車,就停在不遠處。
想到那個怪阿姨,許寒随口提起:“我剛才在小叔那見到一個阿姨,她說是我爸的朋友,還是小叔的高中同學,小嬸你認識她嗎?”
尬聊這麼久,許寒還不知道那個阿姨姓什麼。
“不認識。”陳嘉欣沒什麼表情的盯着前面的路況。
許寒看出女人心情不好,可能是在想公司上面的事情,許寒很識趣的閉嘴不說話了。
因為沒在村裡找地方吃飯,車子再次開到市區的時候天色還不算晚。
就是肚子餓了,導緻不怎麼暈車的許寒有點輕微的不舒服。
陳嘉欣也想起這幾個小時,大部分時間都在車子上,兩人都沒吃過東西,于是她找了家餐廳。
許寒還記得她公司有事:“小嬸,你把我送到這裡就行了,你快去公司吧。”
“沒事,吃飯要緊,也不差這一時半會兒。”
等到食物上桌,陳嘉欣心不在焉的用手裡的刀叉切牛排。
放到嘴裡咀嚼的時候,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對面的少年。
除了上墳的時候透過氣,其餘時間一直在坐車,少年看起來沒什麼精神,但也不影響他身姿挺拔,慢條斯理的吃東西。
他和許冬生很像,指的是生活習性方面,當然,容貌上也像,隻不過更像……
察覺少年看過來,陳嘉欣咽下嘴裡的食物,抿了一口果汁,才說:“大概春節前後,我和陽陽就要搬到國外了。”
陽陽是她的小兒子,叫陳陽,和丈夫離婚後,她就讓兒子和她一個姓,女兒也是一樣,也是和她姓,她生的,和她姓本就天經地義。
這兩年她都在專心發展國外的事業,如今也有些小成績了,這時候定居過去,也更方便她大展拳腳。
父母早在五年前就相繼去世,國内也沒有什麼值得陳嘉欣留戀的東西了,對她而言去哪都一樣。
許寒之前就知道陳嘉欣要移民,并不意外,但他很不舍:“那小嬸你還回來嗎?”
陳嘉欣笑笑:“看情況吧。”
如果是以前,她大概會笑着說:“當然會回來,畢竟我們寒寒還在這呢,小嬸可舍不得你。”
但是她沒有,隻是忽然覺得挺沒勁的。
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知肚明,隻是為了各種原因裝作一無所知,隻想盡力粉飾太平,仿若這樣就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那些回憶就永遠是完美無缺的。
但,從裂痕産生的那一刻,就注定回不去了。
在看到溫翠玲的那瞬間,陳嘉欣好像突然意識到了這個殘酷的事實。
“許寒。”
許寒不解地看向冷不丁叫他全名的陳嘉欣。
陳嘉欣凝視着這張臉,那一無所知的表情,和那幹淨到過于殘忍的單純目光,她很想惡毒的說出某個鮮為人知的真相。
她想打碎這些年虛僞至極的平靜,想親眼瞧着這張單純的臉,一寸寸的裂開,徹底粉碎。
話已經到了嘴邊,隻需要說出第一個字,就能将後面的話順滑的說出口。
陳嘉玲垂下睫羽,拿起帕子,緩慢擦拭嘴角,嘴角微勾。
“你要記住,許冬生是你父親,是個很好的父親。”
算了,裝了十幾年的傻子,也不缺這一時半會兒。
除了狗屁的愛情,她該從許冬青那得到的賠償都拿到了。
當年許冬青病逝,許冬生讓她拿走了許家近乎一半的财富,值了。
許寒曾經,現在,未來所有的一切,都是許冬生給的。
從被擅自生下來的那一刻開始,許寒就該是許冬生的孩子。
許冬青?溫翠玲?算個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