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花大娘,那可真是辛苦你了。’
‘哎呀,不辛苦,不辛苦!誰叫我就是幹這一行的呢?’
柳花低頭擺弄着手上祖母綠和貓眼石的戒指,幻想着将來我成為她們搖錢樹的樣子。
聽到他們的談話,我如同被天雷擊中了一般,怔怔地站在那裡,雙腿都仿佛被粘在地面上,動彈不了半分。
我無法相信,平日裡對我表現出關心與愛護的伯父伯母竟然是如此無恥的人一一他們要把我賣到青樓去!
‘柳花大娘,若是素英又犯了倔脾氣,不肯跟你們走怎麼辦?’
‘呵呵,這你可就不用擔心了,不然,你當我館裡養得這些個看門家夥都是吃白飯的嗎?’
說着,她又指了指正在一旁歡暢痛飲的那幾個青年男人,‘她不願意也得願意!’
我實在不願被賣到青樓去,我不願接受那樣悲慘的命運,我下定決心必須要離開這裡!
我已經不記得當時我是怎樣翻過比我高得多的圍牆,隻知道自己的雙手都被粗糙的磚瓦磨破了,出了很多血。
當時,我能為自己想到惟一的出路,就是投奔到這裡的教會。
父母曾經都是虔誠的念初教派信徒,從前帶着我到這裡做過禮拜。
我幾乎是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一邊向行人問路,一邊不顧一切地向前跑着。
我不敢回頭,生怕再被那一家子怪物追上,賣到青樓裡去。
我一刻不停地告訴着自己,我不能認命,一定不能認命!
我不記得自己到底跑了多久,隻記得我離家的時候是中午,到了這裡時,天已經完全黑了。
那天的晚上一直在下雨,我渾身都濕透了,又濕又冷又累又倦,卻根本不敢停下休息半刻。
我一直竭力地說服着自己,堅持一下,再堅持最後一下!等進了教會的院牆,我就徹底解放了一一創世女神會平等地保護着世間的每一個人,無論其為貧窮亦或是富有。
就這樣,我來到了這裡,也算是暫時性地改變了自己的命運,遠離了那些原本應該被強加于自己的災禍。
小蓮,你還是年紀太小了,一一雖然我也沒有比你年長多少,卻至少也是比你多些經驗見識。
知識對一個人來說是極其重要的,它可以讓我們脫離愚昧,不再容易受人誘騙與支配,不再隻會安于現狀和命運。
還是那句話,沒有誰活該一輩于待在底層,你讀的書越多,爬上去的機會就越大。
世人生來平等,但每一個人的命運仍舊需要自己去争取。
小蓮,你應該記住這一點。”
聽完徐素英的叙述,在場衆人無一不潸然淚下。
“素英姐……我記住了,我一定要好好地識字,好好地讀書……”此時的采蓮已是熱淚盈眶.。
隻是,和城裡那些新式學堂中的進步學生不一樣,徐素英由于從小受到的都是傳統的教育,這使得她的宗教思想已經變得根深蒂固。
她固然相信“知識可以改變命運”、“沒有誰生來就低别人一等”這樣看似科學和進步的觀念,卻也隻是建立在念初派教義中“知識是文明存在的源頭”與“世人生來平等”的條文之上,而不是真正推崇先進科學的思想。
她一直相信着,“神”會平等而公正的愛着世間每一個人。
至少,徐素英對于她心中的“神”一直懷有一種虔誠的敬畏之心,而不是像呂焓一樣,将教義條文當作欺上瞞下的工具。
在孩子們看不到希望與未來的世界之中,徐素英成為了她們惟一的光。
“她對我們很體貼,很善良,就好像是我們的親姐姐那樣。”
一個有着虔誠信仰的人,注定不會淪落為世俗的塵埃
“我說徐素英啊,你真就願意這麼低三下四,幫着這群人一同幹活嗎!”
已經轉正的呂焓,在沒有儀式工作的時候隻會以“巡查”為名,趾高氣揚地到處溜達,在那些地位低下的學徒面前逞些不必要的威風。
“那又怎麼樣?”徐素英依然隻是執着笤帚掃去院牆下的灰塵,看都沒看呂焓一眼。
“《君言》中的故事你都讀完了嗎?予甯神君當時在洛香國任職國師,還替當地的百姓縫補過衣服呢!
呂焓啊,您請回吧,我們還有工作要做,不是誰都像你這樣清閑!”
呂焓在徐素英這裡碰了一鼻子灰,隻好讪讪地離開了。
這樣溫暖的時光,一直持續了兩年,直到已經年滿十五歲的徐素英接受成人禮,成為一名正式的神職人員。
“素英姐,你……是要離開我們嗎?”
成人禮的前一天,江寒玉實在不忍心與徐素英分别,“誰知道,下一個監工會是個什麼樣的人?萬一再來一個呂焓……”
“素英姐,我們實在不能沒有你啊!”采蓮似乎是其中最為悲傷的,她緊緊地抱住了徐素英,已然涕不成聲
“放心吧,我不會離開你們的。”徐素英看向她們的眼神中有不舍,但更多的是堅定。
“我會向教長申請,請求她将你們劃入我的管轄範圍之内。
這樣一來,我們也就永遠不會再分開了”
“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
成人禮上,徐素英仍舊像從前那樣,虔誠而謙卑地念誦着教義經文,将自己比喻作神明的侍從。
“真情流露和裝模作樣還是有很大區别的。”江寒玉悄悄地對一旁的陳綿綿說。
“素英姐的念誦,可真是如聽仙樂耳暫明。,之前那個呂焓,不過是‘嘔啞嘲哳難為聽’,說的東西都不像是人話!”
恒榮城的教會,就如同一座象牙塔,将她們平靜的生活與外界風雲變幻的局勢短暫地分隔開來。
正是在她們幾乎無法觸極到的外界,一個新的時代開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