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年後,當應鐘再回想起今天這一幕,也不由覺得自己的教育方式過于粗暴,進而生出些許愧疚和心虛。
明決形象全無地坐在沙地上,目光渙散,一動不動。應鐘站在不遠處盯着她頹喪的身影,心底突然生出些許愧疚。
于是,他默許了明決的失禮,等她看起來好一些之後,才低聲道歉:“是我有些心急。”
他沒解釋自己在心急什麼,可這樣的道歉也讓明決感到驚訝。
應鐘别過頭,看向荒涼的大漠沙海,良久後,才像是下定決心一般,勾了下唇角。
“此地隻有你我二人,此言出我之口,入你之耳,如有洩露,我也保不住你。”
他頓了一下,開始緩緩講述曾經那些不載于典籍的故事。
烈山族的體質……伏羲結界……心魔……
應鐘以一種毫無起伏的語調述說着那些過往,仿佛說的不是那些浸滿血淚的往事,而是在随便念誦一本咒文典籍。
明決聽着聽着,心中的恐懼消散不少,可随之而來的卻是堵在心中沉甸甸的疑問。
終于,在他的講述告一段落時,她忍不住問:“難道,就沒有其他辦法?就非要這麼做?”
聽到這個問題,應鐘笑了。
“曾經也有個人這樣問我。可如果有其他選擇,我們何至于走到這一步。”
“可是,就算遷到下界,那些下界人就能放過我們?”
“是啊,不會放過我們……”應鐘漠然一笑,“所以,你好好想想該如何讓下界人放過我們吧。”
他走到一棵幹枯的胡楊樹前,遠遠面向那座應該叫捐毒的西域城池,吹響一曲再熟悉不過的曲子。
那是流月城中流傳已久的送魂之曲。
石埙聲音低沉又渾濁,凄婉的曲調在靈力帶動下傳得極遠,仿佛一陣幽邃的風,拂過這片埋葬無數生命的沙海。
這一刻,明決突然覺得應鐘應該很難過。
他和她同樣悲傷——她能感覺到,天府祭司的冷淡與平靜就像是這片無風的沙漠,也像典籍裡讀到的大海,表象下是難以理解的浩瀚、深邃和未知……
她無從觸及那些過往,也想不出任何安慰的話。
隻是突然有一刻,她覺得自己離對方很遠很遠。明明他們離得這樣近,可她就是覺得,如果自己接下來不做些什麼,她一定會後悔終生。
可她能做些什麼呢?
不知何時種下的種子在此刻破土而出。
……
“關于那個問題,屬下已經有答案了。”
“哦?”應鐘俯視這個他看着長大的年輕人,“說說。”
明決并未直接說明,而是換了個話題:“之前有件事……屬下覺得,大祭司懲處辦事不力者有理有據,隻不過手段……酷烈了一些。”
“你同情那些人?”
“并非……”明決斟酌着語句,“若是屬下來決斷,會給他們一個将功折罪的機會。如今人手稀缺,一味處死太過可惜。”
“所以大祭司将人丢到七殺祭司那裡去物盡其用。”
“呃……”明決噎住,半晌才重新組織語言,“也不失為一種辦法,隻不過不适用于未來的烈山部。”
應鐘來了興趣,示意她繼續講下去。
“……大祭司之法,隻适用于當今。若是以後安定下來,族人應以休養生息為要,不宜妄動殺伐。”
“不錯。還有呢?”
“還有?”明決左思右想,卻想不出到底還有什麼需要補充,不由得沉默下來,片刻後小聲求饒,“……屬下想不出。”
“若你是大祭司,有人對你陽奉陰違,緻使延誤重要之事,造成惡劣影響……你會怎麼做?”
“啊?這……”明決放低聲音,“大人,這不好吧……”
“你說就是。”
“……酷烈手段偶爾為之,也未嘗不可。”
應鐘極快地笑了一瞬,揮揮手讓她退下。沈夜從帷幕後轉出,就聽他問:“如何?”
“心慈手軟。”
“你不能指望誰都像你一樣……”應鐘輕啧,“屬下倒是認為,這番言論有一定可取之處。”
“……”沈夜沉默片刻,“既是你看好的……與本座可扯不上關系。”
“如何扯不上關系,總要讓你過目才好。況且,這不是我一人的職責……還有你的。”
說完這句話,應鐘托詞公務告退,隻給沈夜留下一抹暗淡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