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衣直直地盯着那束燈光,連應鐘什麼時候停下動作都沒注意到。
偃甲人巡邏到附近,發現了自己的制造者,于是體貼地為他關上門,将寒風阻擋在門外。
關門聲驚醒了發呆的謝衣,他這才發現這裡的主人正笑吟吟地看着他。
謝衣有些尴尬,又有些打擾到别人的歉意,連忙低下頭行禮道歉。
應鐘笑着搖了搖頭,讓他搬一把椅子坐在長桌對面。謝衣離得近了,這才看到桌上零零散散的各種材料。
其中好些都是常見的偃甲材料,謝衣默默觀察片刻,發現這應該可以組裝成一種小型偃甲,隻不知有何用處。
不過應鐘手裡那個卻是女子所用頭飾的一部分,在燈光下金燦耀目,華麗非常。
“還在為白天的事煩惱?”
應鐘把零散細小的材料分門别類裝在一個雕花精緻的木盒中,随即卸下偃甲手臂進行例行檢修:“找明原因重做一個便是,對你來說又不是什麼難事。”
謝衣适時遞上工具,聞言搖了搖頭:“并非偃甲之事……”
“阿夜罰你了?”
“……師尊并未罰我。”
“嗯?”應鐘詫異地停下手中動作,“你來找我,不會是想來給我修手臂吧。最近也确實不太得用。”
“……”
謝衣索性接過檢修偃甲的活,發現幾處磨損較為嚴重的零件,于是又找了些材料來重新塑形。
一做上偃甲,謝衣頓時進入物我兩忘的狀态,幾乎忘了來這裡的目的。
他将新零件組裝完畢,重新遞給對方,看着對方熟練無比地給自己裝上手臂,突然覺得自己的煩惱如此不值一提。
他想了想,在應鐘再次詢問地看向他時,認真問道:“應鐘大人,你為何要修習偃術?”
應鐘愣了一下。
學偃術,對于他來說,大概是當初有這樣一門課程,就去學了。其實他也從未研究過,為什麼要學偃術這種問題。
他默不作聲地思考片刻,然後也毫無敷衍地回答他:“我學偃術,是因為偃術比較有用。”
因為需要偃術增加攻擊手段,防禦外敵,讓自己變得更強,更有話語權。
以及修補自己……
這樣功利的說法顯然不是謝衣想要得到的答案,于是他咽下了之後的回答,轉而問道:“為何會有此一問?”
謝衣是個聰明孩子,顯然讀懂了他的未盡之意。
他眨了眨眼,自顧自道:“之前,我隻是覺得偃術很有趣,我很喜歡看到偃甲制作成功的那種感覺,并未考慮之後的事情。
“可今日……後來我一直在想,偃術究竟能給大家帶來什麼。
“我學習偃術,是想讓族人過得不那麼辛苦。我做偃甲燈、偃甲鳥、偃甲飛鸢、偃甲工具,是想讓不那麼精通法術的族人也能生活便利,也能看看不一樣的風景。
“我知道這很天真也很沒用,但是這樣多少會讓大家不那麼絕望。”
謝衣談起這些的時候,目光清透堅定,仿佛讓他看到了當年的滄溟。
應鐘恍惚一瞬,然後默默笑道:“那不是很好?”
“真的麼?您不覺得我造的偃甲無所作用?”
“怎麼會。沒有一種技藝是毫無用處的……如今看來再沒用的法術,當年創造出來必有其作用;神農神上傳授人族偃術,是為了改善人族處境,如何說是沒有用處。
“你覺得沒有用處,隻是因為如今沒有罷了。”
謝衣帶着些連自己都未察覺的扭捏:“這些我都明白的。我隻是怕師尊……覺得我做這些無用。”
“那這些話,你怎不去和他說?”
“唔……”謝衣揪着袖口,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好半晌才開始解釋,“師尊平日公務繁忙,我卻經常給他添麻煩,可是做偃甲就是經常出事故嘛——”
他急急忙忙找補了一句,然後又道:“……總覺得十分對不住師尊。”
因為太過在意,于是便患得患失;因為太過在意,所以會惶恐憂慮。
隻是不知他是在意這段師徒關系,還是格外在意那個人。
應鐘噗嗤一笑,覺得這孩子更可愛了。
他壞心眼地建議:“你把這些都和他說說,他又不會對你如何。”
不知怎麼的,他想起阿夜小時候。明明眼睛都黏在小曦身上,偏偏嘴硬說自己不喜歡妹妹。
後來華月跟在他身邊,更是别扭得很,嘴上不說什麼好話,卻默默給華月找适合她學習的法術。
他們都不是能言善辯之人,應鐘是真的很想看看,沈夜要如何面對對他坦誠相待的徒弟。
他是真的很想看啊。
後來,應鐘将這對師徒的二三事講給滄溟聽。
沈夜來寂靜之間時多半不會說自己的私事,滄溟獲取信息的渠道大多來自應鐘。
這裡高居流月城之上,太安靜,也太寂寞。醒着的時候,經常整日見不到人。
應鐘時常來這裡陪她,如果恰巧遇上她醒來,便說些趣事打發時間。
“後來呢?”
“後來……謝衣試制飛鸢成功,趁阿夜不備,拐了小曦和他一起……事後大概沒少受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