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輕眠對林北柔不存在一點偏見,一盤棋局,要達成她想要的樣子,一些棋子就得挪下場。
若林北柔是魏瑕一樣的存在,謝輕眠自然會用對魏瑕的态度對她。
再者,她說的确實是實話。
“佛門清淨之地,你在阿阇梨面前說要殺人?”周阆嶼冷冰冰地開口了。
兩位阿阇梨都是很老的老人了,見慣世事沉浮,隻搖了搖頭,雙手合十,平和地望着這些晚輩,看他們怎麼表達。
謝輕眠笃定自若:“林北柔活着,死的人會更多,為了救人,隻能犧牲她一個。”
周阆嶼差點被她這番話給氣笑。
他從小親緣淺薄,沒有體會過多少父母之愛,又受師門教導,老成持重,對外冷面寡言,唯一能讓他憤怒的,就隻有和林北柔有關的事情。
高中的時候,他對林北柔有過十分微弱的好感。
談不上喜歡,隻是習慣作為一個同桌,偶爾在他旁邊絮叨一些小事,大約類似孤獨的幼年動物抱團挨蹭取暖。
不久,他發現了林北柔和自己可能存在的關系。
以及他的身份,可能會給林北柔帶去的無窮麻煩。
當下午最後一節體育課,林北柔請假沒有去,他也碰巧在教室,學校又停電半個小時,黯淡的教室,窗戶全部打開,夏天的風鼓蕩進來,吹起薄透的夏季校服上衫。
林北柔對他告白的那一刻,周阆嶼腦海空白,後背起了戰栗。
腦子裡唯一兩個字就是,不行。
他冷到沒有任何表情地拒絕了林北柔,讓她不要再想這種事情,專心學習。
中途向光山那邊出了點事,周阆嶼請假了兩個月餘,回來就聽說林北柔被孤立了。
被孤立對一個高中生來說,就像絕境一樣。
哪怕心理再強大健康的孩子,也受不了每天早起,重複走進那個不被當成有自尊心的正常人對待的環境。
周阆嶼這才知道謠言瘋傳得多麼離譜。
謠言的起因,是另外一個喜歡他的女生,夥同一個對林北柔有好感但被林北柔态度不好地拒絕過,惱羞成怒的男生,還有其他幾個嘴碎學生,一起傳出去的。
周阆嶼直接介入,以最短的時間處理了這件事,有他在班上鎮着,林北柔倒是沒有再被孤立,有幾個本性不壞的學生會跟林北柔說話,但林北柔再也沒跟他說過話。
高考後,周阆嶼終于成年,從監護人那邊拿回了一部分話語權,可以接觸林北柔了。
林北柔卻和他失聯了,單方面把他拒絕在了她的世界外。
周阆嶼隻能遠遠看着,确保林北柔的基本安全。
林北柔大學時,唯一的好友因意外去世,林北柔的幻視幻聽開始複發。
林北柔住回了療養院治療,并延期畢業。
周阆嶼懷疑林北柔的幻視幻聽,并不是常規的精神症狀,醫生的認知層面和他們不一樣,也隻能根據已有信息,做出這種推斷。
周阆嶼翻了很多檔案資料,和林北柔有一樣症狀的人,很多被送去了組織的特殊學校,他們的幻視幻聽,被視為一種“天目”“天聽”,能看見常人看不見、聽見常人聽不見的東西。
普通精神分裂的幻視幻聽,是大腦處理相應信息流的機制出了問題,無法辨别現實和幻覺。
林北柔這樣的,更像是一種天目天聽。
周阆嶼當時覺得不能再耽誤了,去了療養院找林北柔。
結果被告知,林北柔回家了,據說睡了三天三夜,期間叫不醒,隻會說出一些呓語,林北柔的媽媽慌了,叫了救護車,送到醫院,檢查了身體指标,又都是正常的,又觀察了兩天,人醒了。
醒來後,林北柔就變正常了,所有幻聽幻視,全部消失了。
精神科的醫生診斷後,判斷林北柔的精神分裂是痊愈了,說她家并沒有精神分裂的例子,本來這就不是遺傳導緻的,痊愈可能性本來就很高。
周阆嶼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昨天在遊樂園,林北柔對謝輕眠發動了攻擊,明顯是擁有了修行者才有的天賦。
周阆嶼内心有種奇特的與有榮焉。
誰敢傷到林北柔,誰就是傷他。
現在,謝輕眠說着這些對林北柔有殺意的瘋話,周阆嶼内心已将謝輕眠看作一個死人。
他不想讓兩位阿阇梨看出,垂下眼掩去眸中情緒。
再擡起眼,周阆嶼用看瘋子的眼神看着謝輕眠,語氣平靜:“當初你提交申請,執意要調去魏瑕那邊,梁老師就是因為你這樣,才讓你清修三年收心,結果,你今天的行為,證明這三年是白費了。”
謝輕眠怒氣騰地一下就上來了,覺得自己被侮辱了:“不要用你的思路去揣測我,你自己對林北柔有不可說的心思,把她當什麼白月光,就以為其他人都跟你一樣戀愛腦!”
周阆嶼怔了一下,頓時十分無語。
汝聽,人言否。
那些隐情,外人又怎麼配知道,這麼一想周阆嶼就淡定了,要是她敢威脅林北柔的命,他不介意讓一個同門去死。
周阆嶼臉上淡淡的,帶了一絲嘲諷笑容,不去搭理謝輕眠,靜靜看她表演的樣子。
他的上司兼老師耿江渡卻看不下去了。
耿江渡本來是想利用謝輕眠這個師侄的能力,去把魏瑕帶回向光山,結果謝輕眠不但沒把人帶回來,還闖了禍。
耿江渡在組織好歹也是部門老大,少不了收拾爛攤子。
高估了人看走眼,想想她其實不是相信謝輕眠,是相信了梁巍英。
耿江渡也不想幫謝輕眠講話了,謝輕眠是梁巍英的弟子,結果,居然開口造周阆嶼的謠。
周阆嶼是向光寺的下一代繼承人,更是組織内寄予厚望的年輕人,地位不輸魏家和孫家的佼佼後輩。
周阆嶼對林北柔的态度雖然有些奇怪,那種在意,倒更像是超越了男女之情。
周阆嶼身份特殊,謝輕眠一旦在外人面前也這樣輕率開口,會給向光山帶去很大麻煩。
耿江渡剛眉頭一皺,就聽到梁巍英一聲暴喝:“閉嘴!”
謝輕眠抖了一下。
梁巍英臉色十分難看,是真的動怒了,對謝輕眠劈頭蓋臉一陣疾言厲色:“周阆嶼是你師兄,要修向光山秘傳心法,修到後面還要正式落發剃度,斷絕親緣,你這麼說,是想羞辱他,還是想羞辱向光山師門?”
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謝輕眠踩到了她師傅梁巍英的紅線。
謝輕眠低頭老實認錯:“對不起,周師兄,我剛剛不該這麼說,對不起,師傅。”
說完,兩行眼淚就下來了,她擡手飛快擦去。
梁巍英氣得不輕:“這件事之後,你閉門思過,一個月内不準再擅自外出。”
耿江渡出來打圓場:“還是說正事吧,輕眠,你用天目看到了什麼,全部說出來。”
謝輕眠:“我看到了一段預知畫面,靈脈輪噴洩,林北柔站在那裡,身上流出很多黑煙,污染了入海口靈脈輪,天象災難死了很多人,林北柔根本不管。”
她緩了緩說:“林北柔也覺醒了天賦,我懷疑她的天賦是可以調動污染,是人身上自帶的污染。”
七情六欲,貪嗔癡恨,簡單來講,就是精神攻擊。
謝輕眠沒有撒謊,她确實在碎片一樣紛紛揚揚的畫面中看到了這一幕。
衆人皆是震驚,兩位阿阇梨目光也為之一凝。
耿江渡深深蹙起眉,面色變得十分嚴肅。
耿江渡:“還有呢?你說你看到了魏瑕的秘密,那是什麼。”
謝輕眠說:“魏瑕的元神,是白金光暈。”
耿江渡:“……”
她轉頭去看兩位阿阇梨。
比丘尼雙手合十,道了一聲佛号,元神白金光暈,是無瑕體的象征,向光山的創派人,也是無瑕體。
也就是說,向光山的秘傳心法,和魏瑕完全契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