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超抱着膝蓋坐在床上,四周安靜得隻能聽到他自己的心跳。皎潔的月光透過窗戶在偌大的卧室地闆上灑下一片安谧和美夢,可這柔和的月輝即使盈滿了整間屋子,卻依舊無法驅散落他身上的陰影。
為什麼呢。
父親的冷眼,不是早就習慣了嗎?
他把頭埋進自己的臂彎裡,怎麼也想不通此時自己為何如此難過。白日裡的那些歡聲笑語仿佛一觸即散的夢幻泡沫,而自己的靈魂卻被撕成了一片片,部分随着泡沫從靈魂裡飛走變成天邊的碎屑,而另一部分則迷茫而孤獨地呆在自己的軀體裡,空曠得令人害怕。
朋友的體貼,父親的無視;朋友的熱情,父親的漠然——這兩種極端感受讓小超感覺自己正冰火兩重天,心髒也難受得像是被人緊緊攥在手裡。
明明父親是他的父親,可為什麼對待他時,還沒有他的朋友更像親人?
他知道自己現在的樣子一定又難看又懦弱,如果被父親看到了一定會被狠狠教訓一頓,說他沒有一點男孩子該有的樣子,内心敏感得像塊玻璃似的一碰就碎。
可他想不懂,明明自己已經非常努力認真地在學習知識了,為什麼父親……就像是根本沒看到一樣?
說到底,小超也隻不過是一個想要得到更多稱贊,更多認可的十歲男孩罷了。
沒有人催促他快點長大,反而是他自己強迫自己用成熟的思維方式去看待問題,除了“害怕精靈”這一點他無法解決以外,其他方面,他總是力求做到最好——雖然稱不上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但至少在同齡人裡,已經沒有人比他更厲害了。
而這,也正是深秋動容的另外一個原因。
她透過小超,看到了自己過去的影子。
深秋清楚地知道這種心态會帶來怎樣的壓力,因此當看到小超需要幫助時,她仿佛看到了一個棕發紅瞳的女孩子正在直勾勾地盯着她——那目光繞過了時間的鐘擺,跨越了空間的阻礙,當與那目光相注視的那一刻,她便再也無法阻止自己伸出手。
她想給她/他一個擁抱。
主觀的美化也好,自作多情也罷,深秋是一個下定決心就不會改變的人,既然已經将小超從恐懼的泥潭裡拉出來,她便不會主動松開手。
不知道今晚小超那邊會如何呢?
并不知道小超那邊發生了什麼,深秋隻是覺得來到拉魯斯市後發生的事情太多,這會兒好不容易有空放松一下精神,便靜靜地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
而看着看着,她也确實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當時,她在向亞莎講述自己聽到綠色代歐奇希斯的心聲“我想見你”時,有一段陌生的記憶毫無預警地闖入了她的大腦,然後自顧自地把那些早就忘得一幹二淨的畫面放映一遍,又拍拍屁股,消失的無影無蹤。
可問題就在這裡!
簡單來說,她的失憶與其說是“失去”,不如說是“根本沒有”——如果舉個例子的話,大概就是“一張本來寫滿字的紙卻被人用橡皮擦去”和“一張本來就空白的紙”的區别。
前者依稀能看到隐隐約約曾經在紙上留下的字迹,而後者卻十分幹淨空白,像是根本沒有東西在那裡存在過。
雖然這聽上去有點奇怪,但她确實是這麼感知到的。
就如同,她是在龍之故鄉的大門口……才剛剛“出生”一樣。
她唯一害怕的便是自己本身被這個世界定義為“不存在”,然後像删除一個bug一樣抹掉自己所有的痕迹——
這種感覺,就和過去的那大片大片的空白一模一樣。
平日裡任憑她怎麼努力回憶也根本想不起來任何記憶片段,當隻有觸發到某些聲音、語言、氣味等關鍵信息時,空空如也的白紙才像是被滴了什麼顯形液一般,不情不願地将緊緊封鎖所有記憶的大門向她微微敞開一個小縫隙,讓她能短暫窺視到幾幀似曾相識的畫面。
所以,能想起來過去的任何一丁點東西,對她來說都是好的。
這次是第二次有記憶從腦海中閃過。
而第一次,正是發生在在流星瀑布遇到千香,看到她手中那枚帶着古樸清香的禦守時。
這就很有意思了。
這兩段“閃回”有兩個個相同點——都是因為她看到或聽到某個“關鍵詞”才觸發,且都非常模糊,以至于她完全看不清記憶裡的那人究竟是誰。至于不同點,第一次她是完全無法代入其中,陌生到她甚至懷疑是别人的記憶;而第二次,她終于意識到這的确是她曾經經曆過的……雖然也很陌生就是了。
嗯……也算是一種進步?
她向來喜歡有空沒空鑽研一些奇奇怪怪的問題,而當問題的對象變成她自己時,她依然樂在其中。現在在大腦裡做起推理遊戲,深秋還覺得蠻有意思。
不過,代歐奇希斯和流星之民有什麼聯系?
她皺着眉想了半天,突然有個名字發着光一閃而過。
裂空座!
可……然後呢?
到這裡線索似乎又再一次中斷,簡直讓人難受極了。
她總不能直接去問裂空座吧?
就算能溝通,裂空座也不認識自己啊!
深秋郁悶地發現自己似乎“卡關”了,還一點提示沒有的那種。
明明她已經順藤摸瓜推到這裡了!
疲憊的大腦和四肢已經在抗議需要休息,深秋無聲地歎了口氣,隻好帶着一肚子疑惑和郁悶進入了夢鄉。
*
深秋在美美睡了一個好覺後,第二天睜開眼看到明媚的陽光時,就是滿腦子的“可以去對戰了”。
她心情确實不錯。
畢竟本以為先要把代歐奇希斯的事情解決完之後才有機會踏入這裡的競技場,沒想到微妙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發生,她陰差陽錯地需要先幫助小超戰勝自己對精靈的恐懼,比如幫助他完成一次精靈對戰。
現在,她要把無論是代歐奇希斯還是倫多博士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都先放一邊,然後全身心地投入這場期待已久的對戰裡去!
精神滿滿的深秋這麼想着,可直到她們到達在對戰塔門口,看到低垂着腦袋的小超時,兩人才發現事情有些不對。
“早上好小超!抱歉……沒讓你等很久吧?”
深秋率先開口,下意識以為是她們過來得太慢了,以至于讓提前到的小超站在這裡等了她們好久。
可看到男孩匆忙擡頭連連擺手後,二人臉上的笑容同時一僵。
原因無他,小超銀藍色的頭發變得黯淡,他的眼圈還帶着哭過的腫脹,無神的雙眼昭示着他昨晚上經曆大約并不美妙,以至于現在的精神狀态十分令人擔憂,像是被暴風雨打濕了翅膀的可憐小鳥。
深秋眉頭緊皺,剛要說什麼時,那些話在嘴邊轉了一大圈,卻又強行咽了回去。
聯想到他回家後可能發生的事情,隻可能是倫多博士引起的。雖然他的确是厲害的學者,可在當一名好父親這件事上,他根本就不!合!格!
不然小超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副樣子?
……不,她不該說這些。
無論是她本人的立場還是這個時間和地點,都十分不合适。
她現在隻能寄希望于讓倫多博士親眼目睹到小超的“轉變”上,然後借此機會試試能不能得到對方的幫助。雖然有些“挾恩圖報”的意思,但她們必須放手一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