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過去,王雅也徹底看清了吳語笙的原生家庭,争吵,酒精,各種貸款還有被迫早熟還要承受父母怒火的她,怎麼看也不會長成一個正常的小孩。
可她仍然開朗明媚。
她不是個天生的壞孩子,這是王雅得出的結論,如果這個幻覺是真實的過去,她不介意讓吳語笙少走些彎路,讓她洗清身上的罪惡,但幻覺就是幻覺,就算她怎麼努力也不可能改變結局。
還是袖手旁觀吧。
又是一個雨天。
福利院的孩子們穿着雨衣,跟在王院長回到了自己的房間,王雅閑着無聊,主動提出幫王院長打掃辦公室(其實就是不想幹集體勞動),正悠閑的打開電腦準備玩會4399小遊戲的時候,桌上的座機響了。
“喂,哪位?”
先傳來的是兩聲啜泣,接着才是噼裡啪啦的雨聲和小姑娘哭啞的嗓音:“阿雅……我,我現在在學校門口的小賣部。”
“我被扔出來了,我沒有雨傘,你,你桌洞裡有嗎?”
沒有。
你淋雨去吧。
王雅很想這樣說,但話卻在她嘴裡轉了個圈:“你還有錢嗎?可以坐公交車來這邊。”
“沒,沒了,我就拿了一塊錢。”吳語笙止住了哭泣,王雅感覺自己也是腦子壞掉了,居然真求到了院長面前,裝哭又鬧,總算是讓她把落湯雞似的幼神帶到了她面前。
吳語笙其實也就臉圓,自己瘦的仿佛風一吹也就能倒,她裹着浴巾,縮在王雅的床上瑟瑟發抖,臉上紅腫的巴掌印上貼着幾縷黑發,顯眼,刺目。
她好像也挺可憐的。
“你現在能記住路嗎?”
“能。”
“那以後就來這裡吧。”
她看到吳語笙睜大了她漂亮的眼睛,小姑娘一個熊抱和她一起倒在了柔軟的小床上,她濕漉漉的頭發在王雅的懷裡亂蹭:“阿雅最好了!宇宙無敵天下第一好!”
她好嗎?
她應該好。
她肯定比她好。
*
事實證明,除了學習外,特别是關于她的事情,讓吳語笙碰上智商直接歸零,堪稱無腦的維護着她那點少得可憐的自尊。
“你們把阿雅鎖在廁所裡就合理了?不就沒給你們傳期中考試的答案至于記恨我們到現在嗎?”她氣得眼眶通紅,丸子頭和肩膀一抖一抖的,手裡還拿着半截拖把杆:“我再晚去一會,你們是不是還要潑熱水啊?!我呸!你們五個畜牲!”
她這一通罵架下來自己臉上收獲了一巴掌不說,王雅也成功因為班主任的扯皮拖延發起了高熱,她喘着氣,臉色蒼白,吳語笙趕忙扯掉她脖頸上挂着的噴劑,對準她的口鼻:“來,阿雅,呼吸,一,二,三!”
“她裝的!她肯定裝的!”
混亂間,王雅迷迷糊糊的感覺到自己的藥被人粗暴的扯下,吳語笙在尖叫,在哭喊,她好像打人了,被推到地上發出“咚”的悶響。
傻子。
大傻子。
她還沒看出來嗎?她在給她找麻煩。
十歲的吳語笙看不出來,她會為了王雅受班主任的罰;
十二歲的吳語笙看不出來,她會手足無措的把故意走上天台的王雅拽下來,哭着保證自己一定會想辦法;
十三歲的吳語笙看不出來,她會跪在污水裡,為了帶她去醫院,而吞下一把棱角分明的塑料片;
十四歲的吳語笙也看不出來,盡管她已經長大了,褪去了幼稚和天真,但還是執拗的守着那個“騎士會保護公主一輩子”的約定。
十年,整整十年,她在幻覺裡親眼目睹了她的成長,袖手旁觀又高高在上的對她下了定論:看呢,她果真是個壞孩子。
十年,整整十年,她也确定了自己的感情,無數次收回了想傷害她的手。
算了,再等等,再等她大一點。
當日記本上第一次出現“喜歡”兩個字時,她是羞愧的,是難堪的,她迫切的想撕掉日記,但曾經自己惹上的麻煩仍然沒有放過她。
“王雅,你真的好惡心。”
她确實惡心。
她也唾棄這樣的自己。
她可能是第一次,真心實意的流下眼淚,羞憤欲死的,惱羞成怒的淚水。
穿藍裙子的小愛麗絲和那個純白的神明在她眼前重合,最後變成了面前穿着藍色校服,朝她伸出手的吳語笙。
“王小雅,你是不是又沒好好吃飯?”吳語笙語氣頗有一種恨鐵不成鋼的無奈感:“走兩步就蹲地上,我現在可背不動你。”
王雅沒說話,在吳語笙眼裡,她一直是沉悶的,溫吞的,她拉着她的手從地上起身,聲音小到幾乎聽不見:“小笙,如果,如果哪天你發現我騙了你,你會怎麼想?”
“你又為什麼會這樣想?”吳語笙反問到:“該不會是你不想陪我打耳洞在拖延時間吧?”
王雅:……
到底是誰怕疼?又到底是誰挨了一釘子?
她沒打,王雅在右耳垂上紮了洞,吳語笙平安符上的穗子被她拆掉,挂在了她的耳朵上。
“這樣一張符就能保兩個人平安了!”
真的如此嗎?
被匕首捅穿胸口的時候她也在想。
疼痛和瀕死不止無數次的告訴她,這好像不是幻覺,你确實放任惡肆意生長。
王雅自嘲的笑到,她的眼睛看到自己和白六做了交易,她的耳朵聽到自己在說:“我用我的靈魂,保她平安。”
“你們在這個不斷循環的莫比烏斯環裡掙紮了多久呢?”
“我也記不清了。”
莫比烏斯閉環,腐敗的蘋果重新回到了樹杈上,銜尾蛇再次咬住了自己的尾巴,直至鮮血淋漓也沒有松口,因果絲的糾纏從來沒有結束,她亦是在作繭自縛。
她到底是誰?
她是王雅,是萊西雅,是審判官,是海神祭司,是傷她最深也最割舍不下的,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錨】。
從來都是她。
也從來隻是她。
跨過伊甸的圍欄,吟唱的天堂之歌,王雅推開了神殿的大門,可迎接她的,是一把穿心而過的西洋劍。
以及身上纏着血紅絲線的吳語笙。
她很冷靜,冷靜到砍下自己腦袋的那一刻都沒有變化表情,鮮血點在她瓷白的臉上,瑰麗又詭異。
人的腦袋被砍掉後仍然還有三十秒的清醒時間,但這短短的三十秒不夠她訴說所有,但卻足夠她看清吳語笙的口型。
“我,讨厭你。”
“永遠永遠的,讨厭你。”
讨厭好啊,一直一直讨厭現在的她,讓她以最美好的樣子永遠活着她滿是痛苦的回憶裡,成為她唯一的星光。
這也算某種報複,某種折磨。
恍惚中,她好像看到了一個小愛麗絲,她抱着隻粉兔子,手腕上系着個紅氣球。
她有着張吳語笙的臉。
“你要和我走嗎?”
“去哪?”
小愛麗絲笑着,眼淚砸在地上,她伸出手,握住了王雅的手:“痛苦的彼岸。”
“不管是你,是我,還是她,他,它--”
“我們都平等的痛苦着。”
“我們還是重逢了。”
*
小美人魚的結局是什麼?
扔掉了匕首,選擇化成泡沫。
莎樂美的結局是什麼?
捧着約翰的頭顱,在他的唇上印下了一個吻。
那她現在呢?
吳語笙抱着王雅的腦袋,她身上的婚紗被鮮血染到看不出原本的白,這個血腥的新娘抱着她珍視之人的頭顱,在大廳裡跳起了華爾茲的舞步。
至于她的淚水啊,不值一提。
哦,小美人魚啊,你還是把匕首捅穿了王子的心髒;
哦,小莎樂美啊,你還是得到了約翰的腦袋;
哦,可憐又可恨的神明啊,你還是毀了自己苦苦追尋的一切。
你咎由自取。
你作繭自縛。
你--
冥頑不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