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傭兵團沉默地行進着,雷伊的耳邊傳來馬蹄聲,步伐聲,旗幟飄拂于空中的聲音。身下馬鞍硬實的觸感。雷伊感覺到身體随着駿馬前行微微起伏着,鼻腔裡滿是揚起沙土的氣味。
這一刻,雷伊才真正覺得他還活着:他已經回到了傭兵團,回到了舊日時光。
雷伊沒時間沉浸于舊日時光中,因為他的腦海裡滿是一個穿着漆黑長袍的身影。
那是一個面色陰郁的秃頂男人,長着巨大的鷹鈎鼻,臂上停落着與他同樣眼神陰郁的渡鴉。
那是傭兵團的術士,傭兵團悲劇的罪魁禍首。
他從未告訴過任何人他的姓名,人們也隻能叫他術士。
坦白講,雷伊從未喜歡過這個怪裡怪氣的男人。他對術士糟糕的刻闆印象也是來自于這位術士。
每次開戰術會議時,年輕人們會随機抽簽決定一個老倒黴蛋前去傳達開會消息。這就代表某個小倒黴蛋不得不進入那混雜着未知草藥味,腐爛動物味,器具發黴味等詭異味道的小屋。
有時這個小倒黴蛋還要小心翼翼繞過曬在屋檐下挂着的各種惡心玩意兒,包括并不限于滴着血的蟾蜍卵巢,三條腿的碩大蝌蚪,顔色鮮豔、看起來就有劇毒的蜥蜴尾巴。
雷伊至今記得有次他成了那個小倒黴蛋。他甚至看到屋檐下挂着一隻曬幹的小小人手,看上去像極了嬰兒的手。
當時雷伊的尖叫聲叫醒所有人前來圍觀。
雖然事後術士陰森地解釋那不是人,那是猴子的手,但雷伊至今保持懷疑。
一想起那個人,雷伊不由自主咬緊了牙齒,他側身問身邊的費費:“術士呢?”
費費一愣:“好問題,他應該先去永夏城谒見維羅妮卡夫人了,你找他有事嗎?”
這次輪到雷伊愣住了:“他為什麼要去永夏城?還有我們現在為什麼要去永夏城?”
“天哪,”費費叫出聲,“你真的被女妖攝魂了嗎?連我們要去拜訪永夏城公爵夫人都忘記了嗎?”
上一世,他們雖然也經過永夏城外的森林,但那次純粹是偶然,并沒有造訪永夏城的計劃。
顯然,有些事情正悄然發生變化。
現在雷伊也隻能以不變應萬變,比如故作沉穩點點頭。
雷伊知道,他的所作所為改變傭兵團命運的同時,其他事情也悄然變化着。
雷伊至今不知道這些變化是福是禍,會将所有的人的命運引向何方。
但現在,雷伊也隻能随機應變,比如他現在的當務之急,就是想辦法盡快除掉術士這個禍害,讓他血債血償。
但是目前術士并未行動,該如何找個借口除掉他呢。
以争風吃醋為理由發起決鬥?下毒?制造意外?
但術士一直是謹慎至極的人,飲水和食物都再三确認無毒後才使用。
找個争風吃醋之類的理由發起決鬥那更是荒誕。術士出了名的厭惡與人類打交道,平常隻與渡鴉為伍,隻有戰鬥時不得不與團員相處,戰鬥結束後立刻以最快速度消失,回到他那詭異的“巢穴”。至于慶功宴,打牌下棋喝酒之類的活動更是從未參加過。
雷伊和朋友們都懷疑術士這家夥會和他養的雌性渡鴉結婚,生下一堆長着人類腦袋或者人類腿腳的秃頂小渡鴉。
想到這裡,雷伊歎了口氣。
要是西澤爾在身邊就好了,雷伊想。
如果是西澤爾在他身邊,一定會第一時間想出最穩妥的計劃,連操作步驟都安排得清清楚楚。
雷伊又歎了口氣。但當他轉念一想馬上就可能見到朋友了,亂糟糟的心情瞬間雀躍了起來。
西澤爾,雷伊忠誠而智慧的朋友。
上一世雷伊一直堅信,西澤爾的出現是上天對他最後的垂憐。
在傭兵團消亡後的十年,西澤爾成為他堅強的後盾,無條件支持他一切的選擇,是他最重要的朋友。
上一世的西澤爾是個蒼白虛弱,看上去随時可能撒手人寰的美男子,一陣大風仿佛都能要了他的命:強風可能吹斷他的肋骨,即使僥幸逃過,大風導緻的降溫可能會使他着涼,繼而感染肺炎:無論過程如何,這位美男子的結局都是一命嗚呼。
不知道少年時期的西澤爾是什麼樣子,是不是也是病怏怏的。
不過沒關系,雷伊堅信這次在他的介入下,西澤爾不會再寄人籬下,也不會被人提防被下毒。雷伊堅信他一定讓西澤爾健康快樂。
重逢的想法讓雷伊的心潮澎湃,這時,丘陵上連綿的群山和平整廣闊的農田逐漸出現在衆人視線裡。
當下,田裡的大麥黑麥剛剛收割完,小麥臨近收獲。領地的佃農們正在金色的麥田裡忙碌着。麥農田裡稻草人倒是一副悠閑的模樣——雖然它的烏鴉朋友們正在被勤勞的農民們追趕得無處落腳。
不知是誰率先看到了傭兵團的旗幟,那人叫出聲來:“快看,獵隼傭兵團的人來了!”
不是雷伊自誇,獵隼傭兵團是這片大陸南方地區最強的傭兵團。數千人的軍團皆是精銳,戰鬥力極強,而且恪守承諾和契約,從未有過被收買、中途倒戈的記錄。在這片大陸的南方區域信譽極佳。
上一世傭兵團覆滅前,雷伊的夢想就是成為傭兵團最強的戰士,他想在王國騎槍對決中拔得頭籌,擊敗所有強者,讓團長和朋友們為他感到驕傲。
聽到聲音的農人紛紛從金黃的稻穗間擡起頭來,他們紛紛揮舞帽子,吹着口哨向傭兵團緻意,熱情的樣子像是看到了凱旋的英雄。傭兵團的團員一邊前進一邊揮手回應。
很快,雄偉的永夏城出現在了衆人的視野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