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嬰翎招我進府服侍蕭景蝶不到一年的時間,七年前嬰翎漂亮,對我很好,大家都喜歡她。她選擇跟蕭景蝶一輩子,我也以為蕭景蝶是一個富有才情的公子。誰知道,他的眼裡隻有鑄銅的事。那年我染上疥瘡,他讓我自身自滅。還是嬰翎救了我。有一日,我去看望嬰翎,躲在院裡發現蕭景蝶來了,他正在改建花圃做鑄銅庫,我當時好奇躲在花叢裡等啊等,等人離開,下去轉一圈,鑄銅庫有一人亦在鑄銅。那時,我的疥瘡發作,嬰翎忽到我的身邊,她同那個男人詢問我的症狀,他們照顧我到天亮時,我知道他叫舟不通,還是蕭景蝶的師父。那夜開始,我知道嬰翎常去看他,說他精于藝術。嬰翎被他的才華吸引住,囑我不要跟别人提舟不通。”
花子栝道:“師父是一個心思單純的男人。”
汀蘭道:“一個把他的心思全用在鑄銅上,一個背叛蕭景蝶去照顧他。”
花子栝道:“你的瘡症就是他們替你治好的嗎?”
汀蘭道:“是,他們的醫道很好。我每日替嬰翎掩護去看他。直到有一日。蕭景蝶把自己鎖在裡面,嬰翎便不能再與他聯絡了。那時,我才發現,她真是迷戀上他。又過了半年,蕭景蝶出關,舟不通教蕭景蝶鑄的銅器舉世震驚,玲珑盤骰變成蕭景蝶的作品。”
花子栝道:“這麼多年,我師父為什麼不離開啊?”
汀蘭道:“自從蕭景蝶出關後,嬰翎又想找機會去見你師父,卻被蕭景蝶給知道了,他将嬰翎關起來。我去見舟不通,讓他與嬰翎私奔,舟不通不肯,還把自己鎖在鑄銅庫裡,”汀蘭指了指最大的一間石室。“當時我還不知道蕭景蝶不僅将舟不通的銅器變成自己的銅器,還給他送去許多的女人,蕭景蝶說舟不通患了一種奇症,可是蕭景蝶自己不也是日日戴着一雙手套的嗎?他每日都戴着一副黑手套鑄銅,嬰翎經常給他做手套,換了一副又一副的手套。那一夜,舟不通心情不好,喝了很多酒,蕭景蝶知道我去見他,他真是個禽獸,他在酒裡下藥,我和舟不通共處一室,醒來時痛悔,當時我知道,這是蕭景蝶布的局。蕭景蝶為了出名,連我也出賣。蕭景蝶變本加厲要挾舟不通,好像給他找來很多女人,我聽到女人的歌聲。蕭景蝶不準我去見囚在外莊的嬰翎。還逼我來院裡唱歌,舟不通若做出虢姊四季盤,蕭景蝶就放過嬰翎。否則的話,他就折磨嬰翎。就這麼耗上一年,舟不通終将虢姊四季盤交給蕭景蝶,可惜蕭景蝶直至死時都不知道,嬰翎做了一隻以假亂真的玲珑盤骰。後來,我卻沒了嬰翎的下落。”
花子栝聽了,道:“蕭景蝶更沒有想到,假的虢姊四季盤會落在向倓的手裡。”
汀蘭道:“這就是天意吧?”
花子栝的眼圈兒紅了半天,半日方問道:“我師父是怎麼死的?怎麼死的?”
汀蘭道:“是我親手殺死他。他終于受不了鑄銅的孤獨,想到自殺,可是蕭景蝶連自殺的機會也不給他。舟不通忍不住求我,我當然不希望他連累嬰翎。下冰雹的那夜,我将蜈蚣裝進飯菜送去鑄銅庫,張塘撞見我,将我帶走了。”
上官策策看一眼汀蘭:“張塘也知道這件事。”
汀蘭點頭:“我被張塘關在柴房裡,蕭景蝶迫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信不信随你們。花子栝,他一直挂念你,他一直很挂念你,他說對不起你,他根本不配成為你的師父。”
上官策策問:“你有證據證明你說的話?”
汀蘭道:“給我一把匕首。”
申屠曛去袖裡掏出一把匕首給她。
汀蘭拿着匕首,把肩頭衣服脫掉,露出她的半片肩膀,上臂埋一塊東西,匕首紮着肩膀,鮮血滲出,露出一塊隐埋的東西,咬牙道:“這才是玲珑盤骰,這是我當時見你的師父,他求我把廊石縫進去的,他知道你遲早會來找他,他一直想要把盤骰留給你。”
花子栝的眼中充滿了震驚與痛苦,淚水在眼眶中打轉。
上官策策的聲音再次響起,冷靜而堅定:“周密,帶汀蘭去包紮傷口。”
花子栝站在原地,眼神空洞,正難受着,眼睛紅得睜不開。
申屠曛走上前,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
申屠曛道:“總覺得不對。”
上官策策道:“舟不通是汀蘭殺的?這怎麼可能呢?不是蕭景堯殺的?不是洪氏殺的,也不是妘氏殺的?是汀蘭殺的?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什麼事?”
那邊蕭漁村剛剛從一陣驚惶中緩過神來,便病倒在了床榻之上。消息如風般傳開,衆人紛紛趕來探望。
房門被輕輕推開,一道道身影魚貫而入。
衆人望着病榻上的蕭漁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隻見他兩鬓的白發又添了許多,臉上溝壑縱橫,皮膚松弛地耷拉着,整個人仿佛被抽去了精氣神,憔悴得不成樣子。
就在衆人圍在床邊,關切的話語此起彼伏時,崔老醫師邁着沉穩的步伐走進了房間,他神色凝重,先是細細地為蕭漁村把脈,而後又翻了翻他的眼皮,觀察舌苔。衆人都屏氣斂息,焦急地等待着他的診斷。崔老醫師直起身子,緩緩開口:“人上了年紀,身體就像那老舊的機器,該歇歇了。如今也沒别的好法子,隻能好生調養,靜靜休息。”衆人聽了,都無奈地歎了口氣,陸續離開了房間。
申屠曛、花子栝、上官策策至蕭漁村的房間。張塘趕忙上前,輕輕扶起蕭漁村,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像是在給予無聲的安慰。
蕭漁村眼眶泛紅,滿是悔恨地說道:“花姑娘,當年蝶兒年紀尚小,不懂世事,一心隻想着成為頂尖的吉金師,被那股執念沖昏了頭腦,才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自從蝶兒離世後,這些年,我每日都活在内疚與痛苦之中,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上官策策微微蹙起眉頭,關切地問道:“蕭老爺,您感覺好點了嗎?”
蕭漁村喉嚨裡發出一陣沉悶的咳嗽聲,緩了緩才說道:“還是老樣子,花姑娘。我并非想倚老賣老來求得你的原諒,隻是蝶兒那時太年輕,根本不明白名利皆是身外之物。你既是舟不通的徒兒,隻要你有所求,我定會傾盡全力滿足,隻盼能稍稍減輕我兒的罪孽,對不起,真的對不起。”說着,他的眼眶又濕潤了。張塘連忙遞上一杯溫水,蕭漁村接過,卻因咳嗽得厲害,怎麼也喝不下去。看着三人離去的背影,他重重地歎了口氣。
許久之後,張塘匆匆走進房間,見蕭漁村竟下了床,不禁大驚失色:“老爺,您怎麼能下床呢?您這身子骨可經不起折騰!到底有什麼急事,這麼急急忙忙喚我?”
蕭漁村神色凝重,緩緩說道:“實不瞞你,我真沒想到事情會發展到這種地步。那丫頭是要報複我的兩個兒子嗎?”
張塘道:“他們師徒之間感情深厚。”
蕭漁村眉頭緊鎖,憂心忡忡地:“事情再如此發展下去,實在不妥。他們還掌握了些什麼?”
張塘安慰道:“老爺且放寬心,他們查得也差不多了。”
蕭漁村長歎一聲:“那這件事也就沒有必要再追查下去了。堯兒不能再連累瑞兒啊,再讓瑞兒受他那一驚,這案子得添果了。我不能眼見的瑞兒性命難保。所以我讓你去辦一些事情,有些事情發展得太複雜就不好了。隻應在一個身上就行了,好歹保全家人。”
張塘一臉疑惑,忍不住問:“老爺,您當時不是對四公子過去所做的一切感到内疚嗎?您不是要替四公子贖罪把得來的補償給花子栝嗎?您不是這樣打算的嗎?”
蕭漁村有些不悅,打斷道:“你這是怎麼回事?我在和你說堯兒的事,你怎麼扯到蝶兒身上去了。現在可不是談論蝶兒的時候。”
張塘解釋道:“我隻是沒想到那件事會被翻出來,畢竟都過去這麼多年了。”
蕭漁村目光堅定,沉聲道:“讓他們不再追究過去,隻須他來收梢。”
張塘神色一凜,滿面凄冷:“老爺…您的意思……”
蕭漁村拍了拍張塘的肩膀:“隻有真兇正法,案子才能徹底了結。”
張塘低下頭,沉默不言。
蕭漁村道:“這些年,堯兒不是說他過得不好嗎?就别再讓瑞兒替他善後過去了。”
張塘眼中閃過一絲驚恐:“老爺。”
蕭漁村擺了擺手,語氣不容置疑:“你去做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