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浪認真地給種子剔皮,殷漱看了多時,不由驚歎他的技藝。連山奈端着半碗粉血進來,嚷道:“喂,你看看啊,行了吧,夠不夠…”她看見百裡浪換了一顆種子,不是方才從泥塘挖出來的硬種:“你搞什麼?換了種子?”
隻見百裡浪彎笑:“你以為舌參種子,這麼容易就挖得到,沒個十年,它都長不成,一般的舌參種子就是感染了草菌的幼龜的龜舌所化。這些幼龜在土壤中冬眠避寒時被草菌侵入,它會逐漸破壞龜體,讓菌絲填滿龜舌,使其變成僵龜,直到春天來臨,再控制僵龜的身體爬出土壤,從頭部長出一個棍狀的種子。我說大小姐,我給你用了舊年的舌參種子,你去拿點牛血回來,這有什麼不對啊!”
殷漱的目光盤向舌參,她更在意的是,想來吃一株,是否有益于煉生息果。
連山奈幹瞪眼睛,心裡暗暗想着:行,本小姐等你弄完了,我再弄死你,于是,她忍下氣:“喂,你還要搞多久啊!”
百裡浪擡眸:“你别打擾我,行不行,你一邊待着去啊!”他要把她支走,殷漱壓聲詢問:“百裡浪,你會種其它果子嗎?”
百裡浪笑道:“大約還不會。”
連山奈走到洗漱台,又急又氣地洗手,百裡浪看一眼她,繼續專注地埋種子。
連山奈洗手後,坐在殷漱的邊凳上,看他的手藝:“喂,你種得出來嗎?”
“切!别人種不出舌參,不代表我不會種,我能種舌參,也不代表它能乖乖長出來的嘛!它長出來了,也不代表一定是觀音舌參,都要看運氣的啦,你上次見到的觀音舌參,那是模具,模具啊,而且還要用異水澆灌,”他擡眸看她,自顧自低頭,道:“還有啊,你很吵啊!”
“你!”她視線溜開。
一個時辰後,百裡浪拿鏟把壓種的盒子埋進泥塘了,他回到床上,倒頭就睡。連山奈推他起來:“喂,你還沒跟我說,要用什麼水灌啊?”百裡浪不睬她,迷糊睡去。
次日,殷漱昨晚熬夜看百裡浪種人參,直至今早才昏昏睡去,隻睡了一會兒,想到要事,洗臉之後,縱進天光,掠出千裡,錘尖點地,足落一街。
現在是清早,清早這牛鼻洞也不熱鬧,沒幾條影子。
牛鼻洞的妖精做的事情也許清奇得離譜,但是受瘟水舍管轄。
她到這兒打工,就得受他管轄。
她被巡邏瘟水舍的曹高指派去髒水洞。髒水洞住着一隻穿山蔥妖李脆,妖如其名,他真的是一隻脆妖,說他脆,不是因為他行事幹脆,也不是因為他的小蔥身闆很脆,妖精身帶妖法通常都不會太脆,而李脆的脆得有名,脆得沒譜,是對他的一種特别的肯定,他本是一隻很有韌勁的妖,卻已然變脆了。
殷漱闖門,入目所見就是一張白麻筋的席子。那是一張很厚很厚的白麻筋席子,白麻筋席子上卧一蔥妖。
蔥妖的房洞又臭又小,這是殷漱見過的最小的房洞了,滿地爬着蟲子,她一腳踩進去,都沒地方站腳,就連席子上的蔥妖的身體都爬着碧黑的蟲子。
殷漱愁了眉。
蔥妖沒有睡意,睜着一對黑眼圈看她,她把結音錘拟成一把掃帚,開始掃起蟲子,蟲子爬在她的鞋邊,爬的到處都是,前前後後都是蟲子,前前後後掃了七八次,蟲子越掃越多,掃也掃不完。好不容易掃出一塊空地,也隻夠她立身了。
然後,她拿着掃帚,看見什麼就掃什麼,管不住要問床上的李脆,他養的是什麼髒蟲。
“你是什麼人?來找我幹什麼?”
殷漱清清喉嚨:“我領命清掃你的屋子,”
李脆看着漏下水的天花闆:“你是掃不幹淨的,我都一百年沒有掃了,連席子下面都是吃席蟲,都被我拿來當床墊了,你要是掃得幹淨,那才怪嘞。”
李脆滿臉都是黃疸之膚,看起來就是一副萎靡的樣子,他一定很久沒有曬過太陽了。
死人最會躺平,死妖最擅躺平,李脆不是死妖,但是他躺成死妖。李脆躺在床上,一動不動,誰也沒法支使他。
殷漱捏着鼻子,擡頭看房洞的洞頂,洞頂漏水,水從上面一點一點下落,落在他的鼻上,落在他的嘴裡,他竟然喝起水。一顆一顆水滴像又亮又大的魚皮珠也像一隻一隻的小秤砣,在地上敲敲打打,在他的嘴裡活蹦亂跳。
殷漱蹲下身體,從蟲子堆裡撿起一隻小秤砣,捏在手裡,拿着把玩,使勁兒捏,也捏不碎,他卻将魚皮珠吃到肚裡了。
殷漱見他躺了很久,他沒歪一下脖子,也沒伸一下大腿,她拟出口訣變出胡桃夾子,變出一個又一個的美女,李脆的身體紋絲不動,眼皮絲毫不眨。
殷漱道:“你既然沒有要求我打掃的地方,那我就按着自己的主意打掃了。”
蔥妖笑道:“你是仙人,我是妖精,仙人給妖精掃地,你也隻能自認倒黴了。”
殷漱看着他,看着他的躺姿,妩媚的躺姿。
李脆道:“你想在我的洞裡打蟲子,至少應該先清理我的席子,自己再去買點驅蟲劑。”
“我可以買一趟,”殷漱道:“你不起來嗎?你就繼續躺平?”
李脆道:“我要是不躺平,我的洞裡會有這麼多蟲子嗎?”殷漱沒見過這種鐘愛躺平的妖精,也拿這隻妖精沒辦法了。
片刻,她真去牛鼻洞的街上。
四處一找,果見一個紋面漢子挑着擔桶而來,她攔住他問:“你那桶裡是驅蟲劑嗎?”紋面漢子道:“上好的驅蟲劑。”
殷漱道:“多少靈石一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