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帶着她來到一處瓷堂。
瓷堂門口,千燈煌煌,影影綽綽。
她站在千燈煌煌下,仰面望燈匾,想起東荒的紅拂殿,執起錘子,晃動一片燈海的活光,層層疊疊的活光,映上她的臉。
她轉身之際,卻看不見他。
無論身着什麼泥,她也不是真的很在乎。
她站在那裡,被一種妖漆裹得嚴實,誰也看不見漆裡的她。
那掩去的白貂的衣襟上,還别着一朵舜華,已不是紅拂殿烘祥的舜華,而是一朵來自紅塵公子送的簪。
她不常戴簪花,她的兄長常常給她送簪花。
殷漱的目光從燈匾上收回來,注視着瓷堂。
她已走進瓷堂,已看見人山燈海。
正門兩側各立一尊白瓷雕成的昂首的瘟神神像,随上看去,頂上嵌着三千三百多片黃色琥珀的硬磚。
四面巨大的鏡牆映出七丈高的瘟神神像的長影,鏡牆前立着高高的青銅枝形燈,燈枝繁茂,每一盞的燈碗托着滾滾紅焰。
門上、窗上、地上都嵌着數不清的金黑神牛圖騰,飄着炫光。
前方一處玲珑水玉築成的大圓高台,青銅方鼎立于中央,方鼎前綁着一個玉體橫陳的苦凄凄的女妖。
女妖的頭頂懸着一隻牛頭鍘刀,她的兩側立着一對穿黑服的男女,領頭的黑衣男子生得面圓耳大,鼻高厚嘴,身長七尺,腰圈十圍,想必就是執刑者。
離高台一丈之地的前方,客椅接踵,賓客滿席,不計其數,男子托起打仗的勢頭,卯足精氣看一個女妖受刑。
高台之上,但見一名執刑者蹲在地上,手舉匕首,比劃着青銅方鼎前的女妖的身體,
賓客歡聲高漲。
執刑者舉着匕首下刮女妖的睫毛、頭發、腋毛…繼而舉起一些根發,當場,以三千萬靈石成交。
裸體女妖,面如死灰。滿堂卻響起競價的高聲,高高揚起的價牌此起彼伏,可見萬般禽獸的面孔。
那裸體女妖被架下去了,執事者命令手下搬出今夜的收獲,執事者聲明接下來的竟投有五個項目,負擔得起,再行舉牌,賓客點頭。
執事者雙手一揮,空中懸落五把白白的寬寬的六尺簽子,簽上畫着男子不可言說的部位。
執事者沒有公開簽上男子的名字,早有客人欲争頭籌。
哪裡都有變态者,瘟水舍更有變态界的人傑,人傑會掏巨額買一個男子的簽位,卻不會娶一個男子,人傑娶一男子,哪來的樂趣,不如娶一部位,夜夜目睹,越發變态,變态之伍,愈發壯大。
執事者道:“這是桃花神信徒的遺物,桃花神雖魂魄俱滅,但是他的信徒留下了五支紀念簽。”
執事者介紹第一隻簽子的名字,簽名叫做:“扭動的菊花”。
有客喊價:“一千萬靈石。”
執事者道:“競投由一千萬靈石開始。”
有客喊價:“三千萬靈石。”
執事者道:“三千萬靈石,一次,兩次,三次…還有沒有更高的。”
有客喊價:“六千萬靈石。”
未等執事者添聲,人群之中蓦然傳出騷動。
忽現一個被瘟兵押住的男子,他握着一隻金秤杆,使出一力,掙脫兵叢,沖上台來,冷冷打斷:“巧合,一定是巧合,這不是什麼桃花神的紀念簽,這是我朋友做給我的上上簽。”
執事者道:“你說你的,就是你的?你當你是誰?”
百裡浪道:“這五隻簽子隻是普貨,不值六千萬靈石。”
氣氛有些不同尋常,人聲鼎沸的大殿消聲了。
賓客俱不肯擡價,圍看搗亂的男子,遂将他堵得嚴嚴實實。
經驗老成的執事者不急不慌,滿臉嘲笑,慢迎上來:“你怎麼證明它是你的?”
“這些簽子都是我的私藏。”
執事者道:“你要證明你就是簽主,是不是?請脫下衣服。”
百裡浪抿唇,咽咽口水,這些妖精,搶了我的東西,婆婆媽媽的真像強盜。
兩人上來,押住了他。
“幹嘛,”百裡浪道:“這真的是我朋友做給我的上上簽,不是你們桃花神的簽子,嘻嘻。”
執事者道:“現在脫吧!”
百裡浪很不情願,執行者命人押住了他,四個壯漢強行綁住他的雙手,執事者抓着他的頭發,又舉起一把匕首要劃他的面頰,百裡浪道:“怕了你們了。”
執事者将百裡浪倒立起來,捏着他的鼻子,逼迫他張開嘴巴,給他灌酒,遂命手下一件又一件扯掉他的衣服,執事者命人放下一個鐵籠子,空中落籠,執事者把他塞籠子了,百裡浪雙腿劈叉,叉在籠中,執事者舉燈而看,看他的臀部,窺出一痣。
殷漱站在台下,站在人叢中,看着高台之上的籠子,看了很久。
現在,她慢慢提步,滿堂光色中,突然出現一抹紅影,宛如飛梭般滑過。
一抹胭脂紅,一把寒光錘。
“小簔衣仙子,”百裡浪擡頭,又看了幾眼,認出了錘子,既而認出了她,殷漱已落于階上,來到他的身旁。
從高台之後旋出的黑衫侍者分作兩列,拔刀相向,單手将刀鞘指向她。
大廳左邊的偏柱後顯出一個颀長男子身影,他就是牛翚。
他注視一切,就地不動。
執事者道:“姑娘既然來逛瓷堂,就應該知道守我們的規矩,你存心搗亂,想壞了這行的規矩…也是由不得你…”
殷漱輕輕過去:“百裡浪,我算找到你了,”她的語氣溫柔一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