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别說這了,該你出牌了。馬上得回去了。”另外一個婆子不滿,催促剩下的三人快點出牌了,再不耍牌就要子時了。
幾個丫頭婆子打着哈哈,又繼續耍起牌來。
時近子時,丫頭婆子也玩得累了,該回屋的回了自家屋子,該留在這裡守着的鄒婆婆就在這裡靠着門檻,旁邊放了個燈籠睡了去。
跪在祠堂外的沈荔,聽着屋内的嬉鬧聲,任憑狂風卷起大雨往她身上倒着數不盡的悲憤,洗掉她臉上本就淡淡的胭脂。
雨水流過臉頰,順着衣袖,攢積在膝蓋處,堪堪在膝蓋處堆舉一旋渦,繞着膝蓋轉圈。
她受了半日的夏暑,又熬盡兩個時辰的疾風驟雨,此時此刻,她卻感受不到半分疼痛。
她隻是心痛。
自她記事起,張氏安分守己、規規矩矩,從來沒給沈府添過麻煩。可如今,張氏的嫁妝被沈府用的所剩無幾,就連祖父親手所釀的陳年好酒都能被沈府任意處置了。
母親曾告訴她,萬事退一步,海闊天空。
她可從沒見過母親退了一步,見得之後的遼闊天空來。
母親曾告訴她,要待姊妹友善,所以沈玉再怎麼嘲笑她,她也記得母親的話,視而不見,善而待之。
她可從沒見過沈玉退讓過一步,卻換來步步逼迫羞辱,雪上加霜來。
母親曾告訴她,沈氏要主持偌大一個府邸,且是個女子,執掌中饋也不容易。身為女子,自當為之着想,團而結之,結而友之。
可是,母親若是今日得見這一場面,她會覺得多可笑。她以為的仁厚主母,用她的嫁妝為沈府籠絡人心,利用她的愛美之心迫害她的性命,更害得她的孩子剛出生就性命凋亡、與她骨肉分離。
“娘。”沈荔喃喃道。
她八歲時就知她并非張氏的親生女兒。
那年也是個夏日,剛入伏,張氏和沈父在吵鬧,她偷偷在外面聽着。
沈父指着張氏破口大罵道:“沈荔又不是夫人你的女兒,我沈府給她吃給她喝給她衣服穿給她地方住,你怎麼對這個小女娃這麼上心?”
“你是在給你那前夫養孩子?”
張氏矢口否認:“我從家裡去邊疆的路上看到這小女娃好生可憐,便帶了回去。”
她和前夫并沒有行閨房之樂。兩人意趣不投,相處時也一直冷漠,因此二人最後和離。不過這小女娃,她和前夫一家見了都很喜歡,于是繼續養着,并沒有告訴女兒真相。
是了,沈荔她發現自己年紀不對,可是長相卻覺察不出異樣。
“能活着就算了,你還教她讀書識字?這沈府你是沒别的事情幹了嗎?小心她長大了反咬你一口。”
“老爺,孩子被父母遺棄甚是可憐,多讀些書以後也能學些孔孟之道來,不負了我的一番教導,以後待人行事也穩妥。”
沈父看着張氏淚眼漣漣,見她說得甚是可憐,于是吞下了後面的話來。
他最怕女人哭了。
在屋子外面偷偷聽的沈荔聽到,自個兒捂着臉哭泣,盡量不發出一點聲音。
一股勁跑到了沈府裡的池塘,在塘邊比劃自己和張氏的模樣,卻被經過的沈玉看見,假裝開玩笑不小心将她踢進池塘裡。沈府的池塘水深,她又不會水,在池塘裡折騰了好久,張氏的侍女金兒經過,這才連忙下水抱起她。
那次因落了水她發燒,在床上朦朦胧胧中看見張氏朝她走來,給她腋被窩,見她睡得不安穩就耐心的輕輕拍着。
她小聲說道:“娘,以牙還牙可為嗎?”
沉默了一會,隻聽到張氏說:“以德報怨。”再之後說的什麼仁義,她沒記住。
她又斟酌了一會,小心翼翼地問道:“娘,你是我娘嗎?”她閉着眼,不敢睜開,怕睜開眼睛,她的娘親就消失了。
張氏坐在一邊,看着她輕聲說道:“傻孩子,我不是你娘誰是你娘。
荔兒,你自然是娘的寶貝女兒。”
自此她就記住母親的話。在沈府裡上尊長輩,敬愛姊姊,好好讀書。而張氏,也成了她此生唯一的依靠了。
如今,卻得的這般果子。
她擡頭,借着燈籠裡的殘餘的燭光,看着珠簾一般大的雨滴,和風一起奔到她的臉上和脖頸裡。
她擡頭,看着方才的雷電發出聲聲震怒,将整個長安城籠在一片紫色光暈裡。
或許這世間,犯而不校是枉道了。
“為了母親,為了自己,也得如此了。”
……
“子時三更,平安無事。”
打更人的聲音隔着大雨和院牆傳來。沈荔正要起身,才發覺膝蓋沒了直覺,也沒有力氣。隻得坐一會兒待膝蓋好利索些,可再一起身,卻覺得身子沉重,渾身發燙,眼前的視線漸漸模糊起來。
看來要倒在這雨中了。
可下一秒,身子一輕,進了一個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