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産科的第一天,教秘帶着所有在崗的實習生一起去産房觀看了一次女性分娩現場。
對實習生來說這也不是第一次看産婦生育了,以前見習的時候就有機會見識過,但再次身在現場依然會感到身心震撼。
大家進去時胎兒已經露了點頭,隻見陰.道口凸出圓圓的一小塊,艱難地卡着不上不下,好像再用點力口子就會撕裂。
幾個實習生的心也跟着産婦一塊提到了嗓子眼上。
助産士在底下幫忙,邊順邊說,調整一下呼吸,頭已經出來了,再加把勁,再加把勁!而産婦雙手緊握床邊的圍欄,精疲力盡後大聲地喘着氣,整個人汗涔涔,額邊的頭發全部濕哒哒黏在臉上。
這樣的生産過程過于艱辛,會陰側切時大家都選擇了轉頭回避。葉一諾想起以前老師在上課時說過,側切已經無需麻醉,因為生産的痛苦就足以蓋過皮肉撕裂之痛了。
上午下班,葉一諾給蔡可甯發消息,說看了産婦分娩,陰影又回來了。
飯點,許多患者包括家屬已經圍在了電梯前準備去打飯,十二樓人頭攢動、層層疊疊。
電梯遲遲不來,依舊停在十五樓打轉,葉一諾往上走了一層,想到婦科病區排隊。
婦科病區的門外坐着的是她同班同學,一臉愁容。見葉一諾過來,吐槽了句守小門太苦了!
實習生被護士叫來看門也是常事,疫情期間住院病區隻允許一位家屬進入陪護或看望,且需要查驗24小時核酸結果、測量體溫及登記身份證号手機号等,是個吃力不讨好的差事。更何況現在雲昭市有了陽性,省内各地市來往又頻繁,看守小門的工作就更需嚴謹了。
等電梯的間隙,葉一諾站着和同學聊了會天,病區内又有大嚷大叫的聲音傳來。
“怎麼了?”葉一諾問,“婦科現在這麼不太平?”
“可别說了,倒黴死了真的。”那同學說,“我們之前有個患者的老公,今天來這邊要說法,說我們這兒的醫生破壞人家家庭關系什麼的。”
“啊?總不至于......”葉一諾震驚。
“什麼呀,好像是張老師給那個患者介紹了個離婚律師,然後她老公就過來鬧了。”
“就把兒子流了的那個患者?”
“對對對,你怎麼知道?”
“她病史就是我問的。”葉一諾這時氣定道,“但她老公怎麼知道的律師的事?”
“誰知道?總不至于是我們醫護說的。”同學顯然也氣憤,“就有病。”
“難道是那患者自己說的?”
同學搖頭,意思還是不知道。從十幾歲就開始懷孕生子,為了兒子一直生,生不出來便要受白眼打罵,好不容易有人做了件好人好事,如今卻反遭責難。“這世上還有這種事。”她感慨道。
蔡可甯在家休息了兩天,如今雙腳已經能自由行走。葉一諾回家的時候,她正用抱枕打落在天花闆上的蚊子。
“看,這蚊子好大!”蔡可甯指着頭上一處,“為什麼這個季節了還有蚊子呢?”
說完她将抱枕往上一抛,當然砸不到蚊子,它又飛向了别處。
蔡可甯放棄了,轉而問:“為什麼這麼高還會有蚊子呢?我們住在16樓啊!”
葉一諾思考片刻,道:“坐電梯?人能坐電梯,蚊子就不能?”
“啊對對對!”
安靜下後,兩人沉默對坐着,都呈思考狀,像是各懷心事。
蔡可甯說:“我爸媽好像不太同意我繼續學醫了。”
“啊?”
“嗯。”
年紀輕的緣故,蔡可甯本人對這個手術倒沒什麼感想,何況隻是微創。但對她媽媽而言,一根極細的導絲從右側股靜脈直穿到心髒,那可是件了不得的事,更不必說堂妹的意外還猶在昨日般。
醫生說手術是成功的,但不排除将來複發的可能,平時要注意休息,避免過勞。蔡可甯從手術室被推出來的那刻,她媽媽眼裡就閃出了淚花。
在父母眼裡,自己孩子的人生能有多大成就是其次,最重要的還是健康活着。
“我爸媽說如果我真的還想繼續學醫,那起碼得去那種輕松點的輔助科室,影像啊病理啊什麼的,待在臨床他們不放心。”
葉一諾表示理解。“哎,那你考研不是?”她知道蔡可甯報的是内科,如果聽從父母的安排,那她的這一年相當于勞而無功。
“對。”蔡可甯點頭道,“明年二戰,報輔助科室。”
馬上就可以請考研假了,還有一個多月就參加考試,就差這臨門一腳!她們自大四以來,幾乎日日晨興夜寐、行吟坐詠,眼看就要苦到頭了!葉一諾這時不得不沉默下來,蔡可甯的心情她感同身受,無奈到了極點,很難再說出安慰的話。
在這相顧無言的間隙,蔡可甯突兀地想到了自由這個詞。在複雜的社會關系及約定俗成的社會規則的牽絆下,做人看似自由,又好像毫無自由可言。
“也有親戚叫我去考公,說比醫生清閑。”她平靜道。
“你怎麼想?”葉一諾問。
“我不知道。”
“不着急。”葉一諾的掌心覆在蔡可甯手背上,“往後是你漫長的一生,好好想。隻要你決定的,我都會支持。”
手機傳來提示音,她媽媽王玉娟發了條鍊接,是雲昭發布關于疫情的最新通報,還有兩條語音,一長一短。長的那條葉一諾點開聽了幾秒,是讓她在醫院要注意戴口罩的事,再聽短的,講的還是同樣的事。
她們母女倆很少網絡聊天,一向是有事說事。
葉一諾回:好的。
又想到要定期查ct,再回了句:肺ct查了嗎?報告還沒發我。
王玉娟也回得快:過幾天去,疫情結束。
收回手機,葉一諾道:“雲昭有陽性,聽說了嗎?還是我們衛生系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