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後男人停在蕭霖秋身旁,他拍了拍對方肩頭,“蕭仲,你随寡人一道去罷。”
蕭霖秋點頭應下,旋即他們二人共同踏入地牢。
在潮濕的鐵獄内,江暮鐘仰面望向鐵欄杆外的蒼穹,他的背影甚是凄涼。
直到蕭霖秋二人走近後,老翁才慌亂地回身看向他們,江暮鐘整理淩亂的衣着與發絲,旋即跪下叩首,“陛下,聖安。”
“你起來罷。”畢聞青神情冷漠,然後開門見山道:“你究竟想同寡人說什麼?”
江暮鐘依舊跪在地上,沒有要起身的意思,“罪臣想求陛下一件事。”
頓時,畢聞青臉色大變,“你與畢錦川狼狽為奸,殃及千萬百姓,你叫寡人如何答應你的要求!”
“罪臣深知自己死有餘辜,可罪臣的内眷無罪呀!她們對這些事,毫不知情,罪臣還望陛下開恩,莫要折辱傷害她們,您隻需将她們遠遠流放,留她們一條生路!”
話音剛落,江暮鐘朝對方重重磕頭,他的嘴裡還不斷念叨着,“她們不知情,她們是無辜的......”
“陛下。”沉默已久的蕭霖秋終于出聲,他鄭重颔首說:“禍不及他人,他說的并無道理,城中人皆知,江丞相愛妻寵女,他雖有愧天下,但不可否認,他于家人而言,是個負責的頂梁柱。”
畢聞青收斂起神色,擺手道:“若寡人不答應,倒成了個一意孤行之人。”
旋即,他看向江暮鐘,“你的請求,寡人應允了。”
霎時,江暮鐘喜極而泣,他不斷磕頭道謝,“謝主隆恩,陛下英明!”
江暮鐘的聲音回蕩在牢獄中,久久不能散去。
世事兩難全,江暮鐘在兼顧家人的同時,背棄天下,甚至到最後,他都難以明哲保身,悲哉。
曾經的布衣書生,寒窗苦讀,他從百姓中走來,卻在最終,清醒着堕落于濁世,這朝夕變化,永遠警示予後人。
次日,江家内眷盡數流放荒蕪之地,在臨行前,江清月看見了站在人群中的林不逑。
她用眼神示意對方,切勿靠近。
畢竟和罪臣之女惹上關系,難逃衆人口舌。
林不逑眼裡盡是擔憂,可他如今身無分文,什麼也做不了。
在他無助之際,江清月悠然的歌聲傳來,“此去别君,浮生未歇,願君安好,心不辭舊,祈冀他年,我作清風,與君重逢......”
女子婉轉的歌聲逐漸變弱,留在原地發林不逑,眼眶早已濕潤。
等到人群散去,細雪落下,眺望京城外的青年依舊沒有離去,無人知曉他空洞的目光在看什麼,又在念着何人。
在城中的巷角深處,白雪終飄停在高牆上。
待到蕭年的頭七已過,蕭霖秋便按照蕭年的遺囑,将其屍首送回故鄉儋州。
遣車白布高挂,似是昭示着棺木主人身份的高貴。
蕭霖秋坐于車前,手持馬鞭,正欲驅車駛出蕭府,卻在此時,蕭府大門外站滿衣着鮮豔的人。
他們在看見蕭霖秋的刹那,一擁而上,蕭霖秋面對此景煞是驚愕。
其中一位書生扮相的男人率先走出人群,對方朝棺木深深哀悼一番,旋即對蕭霖秋颔首道:“小生乃寒門出身,多虧蕭丞相提拔,他是我無以回報的伯樂,還請讓我送其棺柩至十裡外,以表敬意。”
“沒錯。”其身後的百姓亦附和道,“蕭丞相對我們的好,大家都看在眼裡,蕭仲,就讓大家送你們離開吧。”
蕭霖秋見狀,面對衆人堅定的眼神眼神,他盛情難卻,青年的眼眶再度染上紅暈。
“家兄已去,可他的本心,早已滋潤土地萬千,諸位能在今日送他最後一程,我萬分感謝。”說完,蕭霖秋朝衆人深深鞠躬。
官與民,本就難舍難分,民有難,官必助之,官還鄉,民必送之。
京城民風淳樸溫良,自明德帝之昭安元年始然。
在人群中,緩緩走出一個熟悉的身影,是林不逑。
蕭霖秋見對方的眼眶有些紅,林不逑走上前,然後用力在蕭霖秋胸口錘了一拳,他露出自然的微笑,他喃喃道:“建德騎術第二絕……”
“待你歸來,我們再好好賽上一場。”
蕭霖秋一時之間,破涕為笑,他鄭重地說:“好,歸來再聚。”
皚皚銀粟自天落于地面,建德城外一片銀裝素裹。
隔城門幾裡外,有浩蕩的人群跟在遣車身後,場面盛大卻又沉重。
天地的沉默,是在為木棺内的人默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