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初程一大早就奉父命,守在了萬裡橋頭。
這萬裡橋碼頭乃是錦官城往南的水路起點,從此出發,順岷江而下,至戎州彙入長江,便可直達東海。
無數的船舶、商販在此彙攏聚集,又四散奔流,益州繁盛可見一斑。
石初程翹首以盼了大概兩個時辰,終于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見到了一個久違的身影。
“林娘子!”石初程眼前一亮,忙奔了過去。
林遐正從一輛剛剛止步的馬車上下來,許是因為穿得太過臃腫,她的動作顯得有些遲緩。
石初程有些奇怪地打量了一下林遐這一身過冬的打扮,眼下雖然已經到了深秋九月,瑟瑟秋風催人冷,但也不至于穿這麼多吧。
“石郎君?”那趕馬的修士也跳了下來,沖石初程一禮。
石初程當即也是一禮,“我阿......大冢宰命我在此等候林娘子。”
那修士正是玄天城的僚佐莫衍,兩人雖未見過,但多年前也曾隔空對話,倒也能算得上故舊。
兩人幾句簡單的寒暄之後,莫衍便将林遐交托給石初程,自己牽着那匹僞裝成凡馬的飛馬走了。
“林娘子,咱們回去吧,我阿耶還在家等着你呢。”石初程回身道。
林遐點點頭,也不多話。兩人旋即跨過萬裡橋,朝北走去。
石初程看向林遐,隻見她步履沉重,神色也有些疲倦,一時意識到什麼,臉色一變,想要開口相問,卻終于是什麼也沒有說出口,隻是引着林遐往城門走去。
倒是林遐先開口:“大哥他這幾年還好嗎?你那阿爹若是還不肯理他,我既然回來了,便接大哥出來,與我同住。”
“這可不能夠,他兩個如今是如膠似漆,日日嫌我礙眼,”石初程笑起來,伸手格擋住一個差點撞到林遐的莽撞人,“當心,萬鐘今日沒一起回來嗎?”
一提起這個,林遐的神色便有些落寞,她搖了搖頭:“他還沒能恢複人身,玄天城靈氣更甚,我讓他留在那裡好好修煉。”
眼前就是錦官城南面的城門——江橋門了,林遐停下腳步,朝後看了看剛剛走過來的江橋,忽問道:“今年是開皇幾年了?”
她之前被困海底,自然不知年月,後來在玄天城,這些修道的人也不按人境紀元過日子,是以她到今日,還真不知道今夕是何夕。
石初程将過所文書從城門守衛那裡收回來,一面往自己袖兜裡面塞,一面轉頭對林遐笑道:“哪裡還是什麼開皇年間,開皇二十年就改元仁壽了,如今都是仁壽二年了。”
林遐聞言,恍惚了一下,方才喟然歎道:“我記得我走的時候還是開皇十八年,這就四年了。”
這幾年石初程的經曆也是頗為滄桑,兩人一時感慨萬千,卻又各自回味心事,彼此都是無言,隻是沉默地朝前走去。
及至行至一處所在,林遐忽然停住了腳步。
石初程走了兩步發現林遐沒跟上來,回頭一看,林遐正停在提花塢門口,有些怔愣地看着進進出出的人。
“我和萬鐘不在的這幾年,提花塢一直開着嗎?”
“開着,阿姊親自坐鎮。這幾年筌兒漸漸大了,時常也來幫阿姊盯着。生意沒耽誤,你就放心吧。”
石初程以為這話能寬慰林遐兩分,誰料林遐聞言眼眶卻是有些泛紅。
“是我不中用,說好我來看店,阿姊不用抛頭露面的。我卻食言了,累得阿姊要親自來看店。卻不知阿姊同她父親之間,因此又多了多少争執。”
石初程看着店門口絡繹不絕的人,依舊是笑着說道:“也不能這麼說,這幾年提花塢的生意也很不錯的。俞夫子也不用教書了,日日在家享用。如何還會同阿姊計較什麼?”
“提花塢的生意,竟這麼好?”林遐有些詫異。
“豈止是好,”石初程一臉驕傲,“如今全城最好的幾個織娘都在阿姊的手下,隻要是提花塢出的新花樣,一出來就被買光,風靡一時......”
正說着,一個搶到新樣式的中年婦人從裡面出來,滿臉的喜滋滋,聞言插嘴道:“何止是全城風靡,據說蜀王穿的龍袍,就是俞娘子親自做的缂絲。比皇帝穿的都精美!”
那婦人說完這句話,想是還要回去炫耀今日的戰果,也不多聊,抱着布,歡歡喜喜地就走了。
她卻沒看見,那剛剛還樂呵呵的俊俏郎君,在她轉身之際,臉色卻是垮了下來。
這也不由得石初程不多想,錦官城中,蜀王吃了什麼,用了什麼,喜歡去哪裡玩兒,早就成為城中老百姓津津樂道的話題。
若這蜀王隻是奢靡便罷了,可他不光是靡費,還公然逾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