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方巳看向對面，隻見皎潔的月光下，周行笑得眉眼彎彎，他自與周行重逢，隻見對方難掩郁郁之色，何曾見過他笑得如此開懷。

此時見到周行言笑晏晏，倒像是回到當年，那橫在二人中間的陌生感一掃而空。

石方巳也笑了，心中的某些空擋仿佛就在這一瞬間被填滿了。

周行不知道石方巳心中波濤洶湧，許久不見他答話，以為自己玩笑開得過分了，連忙找補道：“說笑而已，不過，大哥，鹿娃可是真的喜歡你，對吧？”

問句是沖着正埋頭扒飯的鹿娃說的。

鹿娃猶自不知世事，大人聊天，他一概不懂，隻顧着吃，此刻聽到阿爹問他這個，倒是明白。

他艱難地把大腦袋從碗裡支棱出來，臉蛋上還黏着幾顆飯粒，突然福至心靈，隻聽他說道：“阿爹，你也當我的阿爹吧。我和阿爹都喜歡你。”

石方巳忍俊不禁，逗他道：“哪有人有兩個阿爹的，你叫阿爹，誰知道你叫的是哪一個阿爹呢？”

言語間竟是應下了這聲阿爹。

鹿娃抱着自己的大腦袋，冥思苦想了一會兒，忽然靈光一閃說道：“有辦法了，新阿爹我叫阿耶，舊阿爹還叫阿爹。”

兩個大人聽他說得繞口有趣，不由相視大笑，數百年的隔閡便在這笑聲中消弭了。

翌日三人繼續趕路，一路穿林過澗，行至秦州，遠遠望到一個城郭。本待要繞行，卻突然聽鹿娃歡呼道：“有城郭嘞！可以吃飯飯咯！”

周行同石方巳如今去了嫌隙，倒似回到當年，一聊起來便早忘了背上還有個小孩，自然更不記得還要吃飯。

畢竟以他們的修為，吸風飲露也能度日，此時鹿娃叫起來，他們才回過神來，相視一笑，向城中走去。

及至城門口，三人被守将攔住，要查驗過所文書。

石方巳正待要使個迷魂術混将過去，忽覺胳膊被拉了一下，石方巳回頭，見周行正給他遞眼色，叫他往上看去。

石方巳擡頭一看，心中暗道一聲好險，面上隻不動聲色。

原來這門洞之上，畫着個極為兇殘的陣法，一旦有修行者妄圖仗着法力闖關，隻怕就要被當場格殺。

幸而周行早有準備，待守将查驗無誤，交還文書，這才将三人放入城中。

周行随手将過所文書遞給石方巳，兩人邊聊天邊往城裡走，誰也沒想起剛剛驗看文書的時候，把鹿娃放地上了。

鹿娃看兩個阿爹走得飛快，邁着小短腿一路狂追，怎奈他整個人連腦袋上的小揪揪都算上，還是沒有大人腿長。

“阿爹！”鹿娃眼見要被兩個阿爹甩下，急得快哭出來。

這兩個不靠譜的阿爹直到聽到鹿娃帶着哭腔叫他們，才如夢初醒，回頭一看，鹿娃已經被落得老遠。

鹿娃人小腿短，此刻正憋足了勁，撒丫子向他們追過來，臉上全是急出來的汗，被他小手一抹，頓時就花了，活像一隻被狗攆的小花貓。

那可憐的模樣惹得二人哭笑不得，周行往回走了幾步，一把将鹿娃抱起來，接過石方巳遞過來的帕子，邊給鹿娃擦臉，邊哄他。

小家夥猶是驚魂未定，緊緊拽住周行的領子，生怕一松手阿爹就不見了。

當晚他們在秦州城裡找個了館舍，打算好好休息一下。

晚飯過後，石方巳脫去外衣，過所文書不慎掉了下來，鹿娃一眼見到，屁颠屁颠跑過來拾起遞給石方巳。

石方巳随口問他：“可認得字？”

鹿娃驕傲地一昂頭說：“認得呢！”他都跟骨婆婆學倆月了呢！

于是石方巳把過所文書打開，問鹿娃：“這裡面的字可認得？”

鹿娃指着裡面的幾個數字念：“三......五......六......”

石方巳失笑，這哪裡算認得。他蹲下身把鹿娃抱在懷裡，一個字一個字教他念：“石方巳，年三十五，原籍莽蒼山，子，石初程，年六歲......”

石方巳轉頭問自進門就賴在床上不肯挪窩的周行：“怎麼不叫周初程？”

“我看姓石挺好，”周行笑而不答，他伸個懶腰，這才纡尊降貴地挪過來，摸摸鹿娃的頭，“鹿娃，以後你就有大名了，叫石初程，記住了嗎？”

小初程懵懵懂懂地點點頭。

石方巳心中卻感動，他懂周行的心意。

他幼失怙恃，六親無靠，後來山中受困，舊故零落。這世間除出周行，還真就無牽無挂，如今認了這個兒子，可以說是便有了親人了。從此真個拿石初程當自己親子來教養。

翌日，他們結算店錢，又在城中逛了一逛，隻見百業凋零，城中百姓個個面黃肌瘦，也知連年戰亂，蒼生不易。

石初程吃一塹長一智，扒在周行肩頭，怎麼也不肯下地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