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天氣很好,适合放風筝。幾個女孩因為哪支風筝好看起了争執,推搡間雁兒從假山上摔了下來。”
齊周側過身看向紀雲景。
屋内昏暗,看不清紀雲景的神情,但他的聲音開始帶上異樣。
“太師府找的大夫用錯藥,耽誤了最佳治療時機,傷好後雁兒的左腿就留下了殘疾,什麼藥都沒用了。後來我去找最初醫治的大夫,人卻死了。
因為這件事,朝中有大臣開始彈劾前太師教子無方,蓄意謀害功臣之後。當時父親母親正在邊關應敵,我們卻在皇城受傷,文臣武将言之鑿鑿不能寒了将士的心。最後結果是,前太師帶女登門緻歉,辭官還鄉,先皇賞賜雁兒黃金百兩。雁兒的腿隻值黃金百兩。”
紀雲景嗤笑一聲。
“出事之後雁兒雖然難過但很堅強,直到外出時被一群世家公子小姐撞見,嘲笑雁兒的腿,說盡難聽的話。雁兒受不了侮辱,開始閉門不出。正巧先皇特此恩典招我進宮做十三皇子的伴讀,不去就是抗旨,牽連滿門。我真後悔,當時我為什麼沒有陪着雁兒,我為什麼要顧慮那麼多……”
紀雲景聲音哽咽痛苦,齊周忙抱住紀雲景:“不是你的錯,不是你的錯……”
齊周不斷安撫,紀雲景慢慢平靜下來。
“從那之後,除了自己的房間,雁兒再也不願走路。”
“那她知道自己會夢遊嗎?”
“不知。每當她特别開心的時候,晚上就會犯夜遊症。我和常哥兒輪流守着她,醒來她什麼也不記得。”
齊周握住紀雲景的手:“今天你回家,她特别高興。”
紀雲景:“所以我一直等着她。”
齊周想到保護雁兒的常哥,感慨:“幸好有常哥幫忙。”
紀雲景側頭:“當初我不在,是常哥日夜守在雁兒身邊,怕她做傷害自己的事,常哥是雁兒的精神支柱,這些年多虧了他幫我照顧雁兒。”
眼睛适應了黑暗,齊周看到紀雲景眼中深深的自責:“我是個不稱職的哥哥,我沒有照顧好雁兒,都怪我,都怪我……”
齊周一陣心疼,緊緊擁抱懷裡的人:“怎麼能怪你,你那時候也是個孩子。要怪就怪那些欺負雁兒的人。”
紀雲景将頭埋進齊周懷裡,開始抽啜。
十幾年無法訴說的愧疚在這一刻爆發。
齊周跟着默默流淚,此時此刻任何安慰的話都顯得空洞,唯有讓懷裡的人擠出陳年膿瘡,傷疤才會愈合。
一場不知有意無意的意外,黨派扳倒了政敵,百官仗義執言,皇家體恤仁慈,皆大歡喜。
唯有相依為命的兄妹,一個傷在身,一個傷在心,不敢言說。
很久之後,紀雲景安靜下來。
齊周慢慢松開懷抱,撐着手臂輕輕擦拭紀雲景臉上的淚漬。
紀雲景就這樣任齊周照顧自己,靜靜注視着齊周。
“你會離開我嗎?”紀雲景忽然問道。
齊周停下動作,看向紀雲景的眼睛。
剛剛流過淚的眼睛格外亮,明亮中充滿着依戀和期待。
齊周微微一笑:“我會一直陪着你。”
忐忑終于變成了幸福。
紀雲景沒有回去,兩人相擁而眠。
齊周醒來的時候,紀雲景還安睡着。
他輕手輕腳下床,一出門撞見了長風。
“你看到公子了嗎?房間沒人。”
齊周提着腰帶:“我……”
“算了,我先去吃飯,等會再來。”
長風扭頭走了,齊周松一口氣。
既然都告訴常哥了,要不也跟長風坦白算了,遮遮掩掩的也不是個事。
紀雲景離開皇城兩個月,一堆事等着他處理,齊周不打算在旁邊礙事。
剛好常哥要巡視皇城的産業,于是把齊周帶着一起。
每進入一個鋪子,常哥就向管事的介紹齊周是紀雲景的好朋友,大家對齊周就非常客氣,走的時候還會送上一份禮物。
齊周開玩笑道:“我這算狐假虎威嗎?”
常哥:“公子應該很樂意你借他的威。”
齊周:“所以說你根本不用擔心我背叛他。我在這無依無靠,抱緊他的大腿還來不及,怎麼可能自讨苦吃。”
常哥挑眉。
齊周:“走吧,下一家。早收工早回家。”
下午回家時紀雲景還在見人。
齊周閑得無聊到宅子裡閑逛,遠遠看到亭子裡的雁兒和常哥。
“齊公子”雁兒放下毛筆,主動打招呼。
齊周:“沒打擾你們吧?”
雁兒微笑:“沒有,我閑着無聊寫着玩兒的。”
齊周走近,一眼被紙上的毛筆字吸引。
筆走龍蛇,力透紙背。
就算他不懂書法,好不好還是能看出來的。
“這字寫得真漂亮。”齊周由衷贊歎。
常哥:“雁兒的字,連書法大家都稱贊。”
雁兒謙虛道:“不過是在家打發時間,比别人多寫了些。”
齊周低頭欣賞:“厲害。”
有人說話雁兒就不寫字了。
在亭子裡聊了會兒,估摸着紀雲景見完客人了,雁兒說有事找紀雲景,幾人又一起去臨風閣。
常哥推着雁兒的輪椅,一路平坦。
“哥哥,這是母親的信,我已經看過寫了回信,你寫好回信後還是跟以前一樣放在一起寄出去吧。”雁兒遞上一封信。
紀雲景接過:“好”
雁兒:“你出門一趟都瘦了,回來要好好補補。晚上你想吃什麼,我吩咐廚房做。”
紀雲景:“你看着安排吧。”
雁兒想了一會兒道:“那我親自去給你炖一份湯。”
紀雲景阻止道:“吩咐廚房做就行,你不要去。”
雁兒示意常哥推她走:“沒事,我就在旁邊看着。”
紀雲景看完信,思索片刻提筆開始寫回信。
齊周在旁邊坐下,撐着下巴看紀雲景寫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