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救過快病死的小孩,他們還搶劫過剛搶劫過路人的劫匪。
然後她眼睛亮亮的看他:“少主,當大俠的滋味挺好吧?”
他心裡猛地一顫,竟有點慌亂,來不及多想,他擺出驕矜的表情一擡下巴,道:“還行吧,我還是挺想幫他們的————不過本少主就算做好事也是全憑一己所願,免得被那些大俠的道義所累。”
末了還怕她不認同似的,追問了句:“你覺得呢?”
他知道她很重要,但他一直沒覺得自己是喜歡她的。隻是看她有危險他會去救場,看她和别人有說有笑他會心中不快,在一起的時候,他的目光永遠是跟着她的。
現在想來大概是旁觀者清,倆人當時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下的走在街上,被一個路邊一個作算命先生打扮的老頭兒笑眯眯的喊住。
“姑娘,測姻緣麼?”老頭兒問,指了指身後的幡布的幾個大字【百測百靈】,“老朽可以免費為姑娘算這一卦,要是覺得準,姑娘就打賞點,不準的話,姑娘大可一走了之。”
有免費的好事,她很幹脆的湊了過去,卻說:“不測,這玩意兒我心裡有數,反正結婚不結婚都會後悔,跟誰結婚都會後悔。你還是給我測測财運。”
老頭兒慢慢摸胡子,高深莫測道:“姑娘的财運走勢一向不錯,且和姻緣息息相關。”
她一下子來了精神:“是和離後分了一半家産麼?”
老頭兒頓住:“……不,不是。”
她皺眉:“那就是丈夫死後得了全部家産?”
“ …………”老頭兒擦冷汗,“是聘禮就很多。”
她攤手:“我沒爹沒娘,孤家寡人,聘禮還不是帶到夫家一起花?而且我還會帶嫁妝過去,這些都是虛的。長得好,性格好,工作穩定還會賺錢,願意分擔家務才是硬道理,最好是有本事自保但是打不過我的那種……話說你能測别的嗎?”
老頭一邊擦汗,不住看他。
他被看的煩了,加上心裡也覺得此人沒啥真本事,便道:“你會測什麼就說,看我做甚?”
當時他聽了她那番話,确實沒啥不高興的感覺,反倒一陣暗爽,認為莎麗這言論真是過瘾,苦練武功的人就該這麼快意江湖。然後又升起點幸災樂禍的快樂,想這以後誰要是娶她真是倒了血黴,她也是,事兒那麼多,别人瘋了才娶你。
然後他一邊暗自發笑,一邊兩肋插刀般的聲援她:“打不過你還可以跟我說。”
倆人都在笑。
被無視的老頭兒虛弱道:“那姑娘的八字是?”
她一邊笑一邊搖頭:“不知道,你幫我測測我八字吧,我好久沒過生日了。”
老頭兒眼角抽了抽。
她又湊過去,神經兮兮道:“大師,你光看臉,能感覺到領先一千年的睿智目光正在凝視你嗎?”
老頭兒下巴的胡子都在抖。
又見他桌上有一沓裁好的宣紙,她直接抽了一張,又折又撕,最後一扯翅膀,變成了一隻紙鶴。
她捏着紙鶴的尾巴骨,在老頭眼前緩緩抖動平移,“大師你看,千紙鶴!”
老頭兒:“……”
再一瞄,她見他桌上有個琥珀雕的老君像,又開始抓着它在毛氈的桌布上使勁摩擦,完事把撕掉的那張紙條撕的更碎:“還有靜電吸紙片!”
老頭兒:“…………”
她四處搗鼓:“再給你表演個水杯吸紙,你看好了……哎呦!”
宣紙迅速吸水暈染,杯口翻過來的同時,裡面的水直接倒在了桌子上,旁邊那疊宣紙也被打濕了邊角。
這也太好笑了,他被逗的一邊笑,一邊把一小塊碎銀子丢在桌上,“就當賠你的紙。”
然後搶過那個紙鶴:“我的了!”
歡樂的笑聲離開了這個小鋪子。
“哈哈哈,你這砸場子砸的也太明顯了……”
“我沒有,就是單純的演砸了!明明是這兒的紙有問題!它吸水!……”
一直走出好遠,都能感覺到老頭兒抽搐的目光留在他們背影上。
*
除夕前幾日,他匆匆完成了父親對他文章武功的檢查,然後飛奔趕去客棧———畢竟到了春節那十來天他需要要在家陪伴父親,那會兒就沒法過來了。
來到院子門口,外面圍了好幾層小孩子,一看,原來左右兩根稻草靶上紮了不少的糖葫蘆,有山楂的,還有葡萄和棗子的,因為糖葫蘆棍舉得很高,所以小孩子們都伸着胳膊努力往上跳,小紅在門口笑嘻嘻的吆喝:“老闆說了,誰能拿到是誰的,每人限一個,小孩子可以找爹娘來幫忙,記住是金鞭溪客棧啊……”
宵琥走進去,門口的馬車裝了不少紅紙包裹的年貨,一根粗木棍挑了半根新鮮豬腿出來,還有幾尾表面結了薄薄一層冰的河魚,一看就是新撈出來的。
而炒瓜子炒花生的香氣遠遠的飄過來,還有炖肉的香味。
他掀開客棧的棉布簾,臨近年關,客棧冷清了不少,才兩三個食客,吃相匆忙,身邊都帶着大大小小的包袱。
一個書生打扮的人正在他常坐的桌子那兒寫對聯,而她則站在後面看的眉開眼笑贊不絕口,不住誇道:“你這字寫的可真好…而且這對聯絕了,比我以前見過的省作文一等獎還厲害,這以後絕對要金榜題名啊……”
然後書生臉紅道:“哪裡哪裡,姑娘謬贊了……”
宵琥很奇怪,今早他被他父王訓斥荒廢功課,罵他胡亂遣詞造句如【此人甚狗】雲雲,簡直已然瘋魔,至于那處【東瀛多出異能人士】,更是吼他“是能人異士!你白讀了十幾年的書,成語竟然寫的如此颠三倒四!……”
————當時他雖然生氣不服,但還沒有多生氣,可看着這一幕,他卻一時間出奇的憤怒。
這貨就是一個窮酸書生,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廢材而已,現在踹他一腳,他都能哭到明年!
他宵琥比他強一千倍一萬倍!
這個念頭剛出來,他自己就呆了。
*
然後他發現,不知何時,一些文章中的句子也漸漸有了形象。一日他重讀前人詩歌,覺得裡面那句“既含睇兮又宜笑。”實在很适合她。
他又覺得,這句可比什麼“丹唇外朗,皓齒内鮮。”、“膚若凝脂,顔如渥丹。”、“彼其之子,美如玉。”等等高明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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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始修煉天魔功,他父王曆經多年才創立出的武功心法。
天魔功每一步都非常兇險,是真正的閉關修煉,層層突破。
雖然每日閉關枯燥辛苦,但等他的武功大成,他們就可以走的更遠,去到更危險更刺激的地方去遊曆。
他開始期待閉關結束後的生活。
————他們一起練武騎馬,一起踏青遊玩,春季賞花,冬季賞雪,行俠仗義,遍曆名川……
然而,在他即将出關的時候,他父王不知聽信了什麼小人的讒言,突然決定要促成七劍合璧,借機抓住麒麟。
這個消息來的突然,聽了左右随侍的彙報,他驚訝之後,對這事有了自己的打算。
————合璧是絕對不能讓他們合璧的,他必須在那之前就先殺了七劍,哪怕之後再多費些功夫去找麒麟,也好過讓父王陷入危險之中。當年父王和他二叔兄弟聯手都敗于七劍,他二叔更是被七劍所殺,前車之鑒怎能重蹈覆轍。
出關之際,名為馬三娘的女人深夜趕來,向他父王禀告道:
“請教主放心,現在屬下已經成功占據了金鞭溪客棧,變成了紫雲劍主,隻等虹瑁藍荼前來客棧彙合,就可三劍合璧……”
“…………”
他聽到了,心裡唯一的想法就是,他可能是吃她的飯吃傻了。
*
客棧内一片火光,燒黑的木門依舊刻着倆人昔日刻下的幾條身高線。
虹瑁藍荼他們已經逃走,他走進院子,又進了屋,屋内擺設和舊時并無變化,他還記得在哪張桌子吃了火鍋,也記得廚房就在那道熏黑的簾子後,還記得她當時指着櫃子最上面的幾個酒壇說裡面其實是空的……
火已經撲滅,他茫然四顧,心裡想,原來是騙他的……那她現在是不是死了……馬三娘那女人一看就知心狠手辣,定是對她下了手…可她即使活着對他也沒什麼區别了……随後他被一個闆凳絆了一跤。
他幹脆坐在地上,雙手發顫,撈起那個剛剛絆倒他的、很眼熟的闆凳,低頭撫摸它的花紋。
心中酸楚。
明明有那麼多的期盼,一睜眼,昔日那些過往,全部煙消雲散。
*
黃石寨。
兩年未見,大概是習武辛苦,也可能是身量長開,她的模樣少了幾分從前的稚嫩,變得愈發清麗俊爽,周身的氣度也越發像一代俠女,但是那份鎮定坦然中還是會有昔日嬉笑狡猾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