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朔州眉心抽動:“……記得。”
他一醒來,負責情報的灰靥,也就是灰衣男子,就把他昏迷後發生的事,方方面面俱都告禀了一番。
這件事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即便他并不在乎身外之财,但也深知萬兩黃金是如何巨大的一筆财富。也就是林覺眠這般隻知金銀為何物,卻不識金銀為何數的豪族世家子,才嘴一張就輕易許出去了。
不誇張的說,這筆财富拿出來,連上面那位都會忍不住心動。
趙朔州看着笑盈盈的女娘,不由有些頭疼。
他打了十多年的仗,南征北戰,繳獲金銀無數,除開交上去的數額,剩下的積累起來也是一筆豪富,不誇張的說,國庫怕也不見得比鎮北将軍府的府庫來得堂皇富麗。
畢竟上面那位還有天下要養,而他,孑然一身,這些年又常駐漠北,沒甚耗費,間接導緻京城鎮北将軍府的府庫年年隻進不出,金銀珠寶堆積成山。
黃金萬兩雖多,但對他而言,隻是一個數字。
他拿的出來,甚至不至于傷筋動骨,但……
面前女娘臉上的笑容那般顯眼,顯然是對這筆錢财抱有期待的。
趙朔州斟酌着用詞:“待我痊愈,自不會少了你的……”
他還想說什麼,最後還是在對方的笑容裡咽了下去。
停頓片刻才道:“萬兩黃金是你給我治病應得的報酬……我的意思是,你的這瓶丸藥在這次抵禦北夷中立功不小,軍中向來賞罰分明,是你的功勞,就不會被平白貪墨了。”
洛因一愣,随即低下頭,似沉吟了片刻:“吃行穿住,我樣樣不缺,也不知該要些什麼了。”
她說着,擡眼瞧等待她回複的将軍,忽而彎了彎柳葉眉:“不如、不如将軍喚我一聲……阿因吧。”
趙朔州愣怔,冷厲眉眼還來不及蹙起,洛因已經側過頭,避開他的視線,目光落在風雪中逐漸清晰的房舍輪廓,摸了下耳垂,似随意道:“我敬仰将軍,總覺得洛姑娘、洛姑娘地叫着,生疏了些。”
于是心底升起的那絲古怪情緒就變成了無奈:“……叫将軍就不生疏了?”
洛因眼裡有什麼一閃而過。
她伸出手掌,撥了下飄落的一片雪花,聲音在浩大的風聲雪迹裡顯得有些微渺失真:“可将軍,就是我的将軍啊。”
洛因側頭看他,似是疑惑:“将軍,這個要求不行嗎?”
趙朔州默了默,深深看了她一眼,還是喚了句:“……阿因。”因為生疏,聲音甚至帶了些啞。
他從未和人這般親近過。
哪怕隻是一句親昵的昵稱而已。
洛因瞧得分明,心中歎息,又覺得如他這般楞頭小子的模樣甚是有趣。
她抿唇笑得隐約。
她會讓他一點一點适應的,從孤寒的神壇上下來,體會一個普通人的喜怒。
而趙朔州本人,盡管一開始很不自在,但他本身并不是拖泥帶水的性格。
他似乎從這一句稱呼上迅速完成了某種轉變,連看着洛因的目光都變得大膽起來,冷峻的面部輪廓似乎也柔和了許多。
一直壓在口舌下的話也不再猶豫說了出來:“阿、因,你既讓我這般喚你,我又年長你許多,便擅自做你一回兄長。”
“那萬兩黃金,不會少你,我說話算數。”他沉吟,“但不能一次全數給你。你看這樣,你就當放将軍府存着,若是需得用了,便憑信物去賬上支取,數目時間都由你。”
趙朔州說着,就扯下腰間懸墜的半阙彎月似的玉珏遞遞過來。洛因柳葉眉微挑,并不推辭的接了,垂下的眼中,古怪的情緒醞釀……兄長麼?
趙朔州見她不抵觸,心下也微松出口氣,接着道:“非是我要拘着你如何花用,而是這筆錢财數目龐大,将軍府護得住,到了你手中,卻會引得人心動蕩,無異于催命毒藥,殺人于無形……”
洛因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無奈打斷他連番的解釋:“将軍不必再解釋了,我又非三歲稚兒,怎會不明白小兒抱金過鬧市的道理。”
為了說清楚,一個冷厲寡言的将軍,生生弄成了話販子。
雖然她原本就沒想真的要這筆錢,錢财于她,也隻如一個數字。但趙朔州的這番貼心,卻叫她心中熨帖。
不由含笑瞧着他。
原本,她以為,真到了他痊愈踐諾的那天,他最多會提醒她一句。
他卻是早早就考慮好了。
此前的幾番欲言又止,難道一直就在思量這些?
趙朔州叫她看得有些繃不住,隻得微微移開了眼,說道:“我既為你兄長,為你考慮周全些自是應當……”說着聲音不甚明顯的小了些,“正如你對我一般,事事勞心。”
洛因清淺一笑:“将軍的心意,阿因自是知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