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大鵬瞧見周勁腿上的泥了,朗聲笑道:“在忙你也要應我一聲啊,我都扯着嗓子喊那麼久了。還有這二狗,你可管管,太兇了,自己人也兇……”
他的目光四處巡梭,找一溜煙就不見的二狗。扭頭時,瞥見一個穿着湖青色長衫,白得像是在發光的哥兒從後院走出,葛大立馬将視線移了過去,笑得更大聲了,“這位就是弟夫郎了吧,頭次見,幸會啊!”
“您是葛大哥吧?經常聽周勁提起您,還想着什麼時候請您到家裡吃頓飯。”付東緣口頭上客氣道。
在鄉下哪裡能聽到這樣禮數的客套話,哪裡能聽見這麼糯軟的聲音,葛大鵬臉上笑開了花,說:“城裡人說話就是好聽,不是我們這些粗野的鄉下人能比的。改日,改日我這個做大哥的請你和我這弟弟上我家吃去,到時候我去塘裡撈條鲢魚,紅燒了,再配些小菜,做頓吃食。還希望弟夫郎能賞光。”
付東緣能聽出這個常被周勁喚做“葛大”的人話裡話外的不喜和陰陽怪氣,他沒表現出熱絡的樣子,隻是讓面子上過得去:“等我身子好些了,一定去。”
至于什麼時候身子好,自然是付冬緣自己說了算。
周勁在水缸邊洗自己的腳,聽見哥兒在不遠處和葛大有說有笑地攀談,心裡不是滋味,胡亂倒騰幾下就上前打斷道:“哥,吃飯的事以後再說,别把正事忘了,你來找我有要緊事吧?”
剛才他還不急,現在稱之為要緊事了。
葛大鵬聽罷,猛地擡手,敲了敲他那顆碩大的腦袋,說:“瞧,我都給忘了!說正事,說正事!河灣村的豆腐匠,就是我那個老主顧,要請人去他地裡點種黃豆與花生,隻要一個,問我有沒有合适的人選,我就向他推薦你了。”
春耕地裡忙,隻有家中田地少,人又多的,會分出一兩個去給人打短工。
河灣村的豆腐匠姓李,祖上原是做布匹生意,有家底,在河灣村買了好些地,後來家道中落,家中的男丁又不足,回鄉種地後,老老少少齊上陣,也搞不定這二十多畝的田地,隻好請了兩個親戚來做長工,負責日常的活計。農忙時期,活幹得慢了,怕誤農時,就請了些短工。
葛大家中有好些個堂兄弟,個個身材高大,虎背熊腰,能幫着分擔家裡的田地,他就經常出給人做幫工。這豆腐匠,就是他的老主顧之一。
周勁和這家人也很熟。
每年不管是農忙還是農閑,隻要是李家招工,陳翠蓉就會讓周勁去。工錢日結不說,吃的也好,陳翠蓉每次都讓周勁把李家的吃喝用瓦罐裝回來,入夜後,給家裡的男丁幾道添菜。
在李家,多數是能吃到肉的。
兩個男人在院子裡說打短工的事兒,付東緣摻和不上,就回屋了。二狗跟他到門邊,等他跨了門檻進了屋,就窩在門口,守着。
不得不說,家裡添了二狗,付東緣安心多了。
方才葛大鵬看他的眼神,雖熱絡,雖想展示自己的憨态,但付東緣總覺得哪裡不對。
他覺得對方不是善茬,而且不想同他走太近。
付東緣知道葛大鵬,全靠周勁的那張令人過目難忘的草帖子。
沒一個信息對不說,還被塗改得不成樣子。周勁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要是略懂一些,看出這麼重要的東西被特意請來的人寫成這樣,絕對要懷疑幫忙的人的誠意了。
定下未來夫君的人選時,付冬緣還不知道周勁叫什麼,紙上先寫了個周力,然後“力”字被劃掉,改了一通,改成了“大”和“反”,然後“大反”也被劃掉,改了個“二”。這一串,有七八個字被塗抹,要放現代,卷面分都得扣光。
好在付冬緣不注重這個,認真看過了人,認真看過了他的容身之處,才做出抉擇。
結合葛大妹妹葛小燕喜歡周勁一事,付東緣能猜出葛大這麼做的緣由,不就是想促成兄弟和自家妹妹的好事麼。
現在希望落空,周勁和他成了親,這人還将過去的那些糾葛拿到他們面前大聲訴說,故意給他們拱火,很難不懷疑這人交朋友的誠意有幾分。
周勁這個心思單純的,别叫人賣了還幫人數錢。
葛大走後,周勁進屋來和付東緣說了河灣村豆腐匠招短工的事,他想去,但是還沒有拿定注意。
因為哥兒一個人在家,他不放心。
“想去就去,家裡有二狗寸步不離地跟着,哪會出事?”付東緣生在文明社會,受道德約束,并不懂古舊山村的混亂,總覺得沒那麼嚴重。
周勁卻嚴肅地跟他說:“村裡的男的,沒一個好的。”
哥兒生得這麼好,隻要被見過了就會被肖想、被惦記。周勁不想自家哥兒被别的男人惦記上,也不想哥兒有任何閃失。
他想将哥兒藏在家裡,想時時護着,可他沒這個本事,他得出去耕地、種田、給有錢人打短工,才能賺來銅錢,給哥兒溫飽。
“既然你這麼放心不下我,那我們就一起去。”想了想,付東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