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無疏失策了。
沒有實體,他就隻能進到颍川百草生夢裡把他胖揍一頓。
這晚颍川百草生難得文思泉湧,揮灑一通筆墨,痛痛快快去睡覺。
正在夢裡與新的相好把酒言歡,李無疏便橫空冒出來将他踹翻在桌。
“颍川老賊!今天要你好看!”
“你……你……李無疏?!你幹什麼?久别重逢,你怎上來就對小生拳腳相向?停手!停手!打人别打臉!”
打人确實不能打臉。
李無疏這照臉的一拳,竟然把颍川百草生從夢裡打醒了過來。
颍川百草生驚得從床上跳下來,光腳在地上轉圜數圈,都沒見房裡有其他人影。心下膽顫,對着四面八方的空氣拱手行禮:“李無疏,李仙長!小生若有冒犯,請給小生一個明示!”
李無疏無可奈何,總不能召雷把他劈了,便以月光書在窗上寫下一行字來——
“無恥老賊!再敢寫東西胡亂編排阮柒,看我不揍得你滿地找牙。”
颍川百草生看着那行字,非筆墨所寫,而是以月光書就。
他一介凡人,哪裡見過這等玄妙之術。
有夜半皮影戲之事在先,他看到窗上月光書,首先便是反省一遍自己有沒有寫過這劇情。
再三确認不是他寫的谶書又在作怪,才痛哭流涕地撲向窗戶。
“李無疏?是你嗎,李無疏?你怎麼在窗戶上?”
李無疏實際坐在書桌後面,冷眼旁觀。
颍川百草生哭道:“十年過去,都不見你醒,小生還以為你已兇多吉少。這是怎麼了?你怎會突然顯靈?又為何對小生充滿誤解?”
“誤解?”李無疏嗤笑着在窗上寫道,“你要不要看看,你給阮柒那書,寫的都是什麼東西?”
颍川百草生正色道:“你有所不知,這種題材雅俗共賞,最是叫座。”
“什麼題材?”
“師尊文學哪!”
“……”
“小生是财迷心竅。當時心想此書借了您與阮柒的名字,肯定能夠大賣。小生指望賺這一筆,就封筆再不寫了。”
“那你大賣了嗎?”
“沒有。”颍川百草生滿臉沉痛道,“被淨緣禅師親自打回,責令各大書行不準印發。普天之下,隻此一本。”
李無疏哼了一聲,在窗上寫下:“你當為此慶幸。”
他不忘此來的目的,又問:“那本書裡的情節是你自己編排出來?還是有人教你這麼寫的?”
“仙長這是什麼話!小生撰書都是情之所至,有感而發!與旁人何幹?!”
“你那秃毛筆是從何得來?”
“那筆是黑市裡淘的。無相宮的黑市你也知道,找不到買家。”
這下可以說是線索全斷。
他昨晚将書一目十行翻過去,上面許多情節應在自己身上。
如果不是知曉《衍天遺冊》是衍天一脈秘傳,世上絕無僅有,他還當那是第二本《衍天遺冊》!
樁樁件件,未免太多巧合。如果說是有人在背後策劃,卻又捕風捉影,找不到頭緒。
他尚在沉思當中,卻聽颍川百草生絮絮叨叨:“李無疏,李仙長,你這些年都在哪裡?逢年過節我給你燒的紙你收到沒有?現在過得好嗎?怎不去見見阮柒?”
“我現在過得很好!你不準再去招惹阮柒。”
“好好好!”颍川百草生連聲應下,光着腳在房内對着空氣繼續寒暄。
李無疏揮手奪了他的氣運——當然,并不多。隻叫他起夜撞腳趾,吃飯嚼到砂,廟裡求簽求到下下簽。
随後他把颍川老賊晾在原地,便徑自離開。
他自飛升之後,感知敏銳異常,方圓十裡的動靜略一凝神便能知曉。而回到李半初的人身之後,這份能力便大打折扣,需要凝神聚氣,才可感知。
不過,禍福相依,若要得到什麼,總該有所取舍。
李無疏恢複神魂之态,才想起李刻霜來。
上回他以月光書同這位師侄講了幾句話,便将他抛諸腦後。
他心随意至,眨眼便到太微宗。
“什麼?他還敢收徒弟?”
李刻霜在書房大發雷霆,摔東西。
這好孩子,真是顧家,盡揀紙筆這些不易摔碎的東西摔。
“肖似李無疏?我看他是心猿意馬!他對得起我師叔嗎?!”他向面前的白衣青年道,“白術,你方才說,李無疏吐血是怎麼一回事?”
白術坐在對面,反複擦拭着手裡的劍,面對暴怒的李刻霜倒是一副心如止水的模樣。
他手裡的劍素得不能再素,劍身雪亮光滑,被他擦得可照見人影,但他擦劍的手仍未停下。
他向李刻霜不緊不慢回道:“昨日收到淨緣來信,李無疏忽然吐血,是體内靈力暴沖所緻,好在已經穩定。我恰在附近辦事,便順道來與你說一聲,我也沒想到你在閉關。”
初見白術,他還是個天真爛漫的少年,如今竟變得深沉内斂如斯。
白術原是藥宗宗主姜楚風的弟子,隻不過這位宗主隻管收徒,不管授藝。
和李刻霜一樣,白術有一名崇敬不已的師叔,藥宗名士,名冠天下的“生死針”應惜時。那才是他視若親傳恩師的人。
他與師叔感情深厚,一身所學盡是師叔傳授。年少時他們一群師兄弟更是随着應惜時遊學各方,行醫濟世。
物是人非,如今藥宗已散,他棄醫從劍轉投入劍宗門下,成為劍宗宗主江卿白的親傳弟子。
江卿白與應惜時并稱道門雙傑——素手摘月馮虛劍,閻門奪時生死針。
生死針和馮虛劍,分别是他前後兩位恩師的名号。
隻不過前者一朝身敗名裂,化作世人口中奸佞之輩。
事發之前,任誰都不會想到,君子如玉醫者仁心的應惜時,會是造下太微宗滅門慘案的元兇,是陸辭手下的一柄無情兵器,一着絕殺之棋。
彼時的白術天真愚蠢,自然也被真相打得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