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少虞擡起手,奮力一扔,将石塊擲入湖中,激起更大的漣漪。
轉過身,消失在蒙蒙雨霧。
-
九月初的南華,滿山遍野的金黃。
初秋金火,掠過湖泊裡的蘆葦,岸邊的銀杏,以及金光下的雪山。漂亮得不像話。
季少虞趴在舷窗上,額頭抵着冰涼玻璃,出神地看着這一切。
“小魚?”程浪把洗好的水果遞來,“喊了你好幾聲了。”
季少虞接過蘋果,輕輕咬了一口。
他的目光還是沒有離開外邊,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什麼。
程浪看他這副模樣,大概猜到了,開口想打趣他兩句,但又擔心他臉皮薄。畢竟,跟淩一都談這麼久了,都還不公開。
算了算了,反正一會兒下飛機就見到了。
南華機場。
季少虞走得很快,一個頭跑到了大巴車前門,卻在邁步時猶豫了許久。
車廂裡,江大的隊友已經到了。
季少虞深吸口氣,鼓起嘴巴,慢慢吐出氣,調整好表情,戴上耳麥,邁上車。
“诶,小魚來啦!”
黃維第一個看見了他,起身跟他打招呼,卻在見到季少虞打扮的那一刻愣住了。
季少虞穿了一身黑,寬松的棉T和工裝長褲,頭上還戴了頂黑色冷帽,夾着銀色耳麥。他身高纖細,臉又白,穿着又酷又漂亮。
不過……很少見季少虞這麼穿,讓人眼前一亮又不免好奇。
“小魚,你這衣服有鍊接嗎?發我個呗。”申北問。
季少虞摘下耳麥:“我在店裡買的,不過他家官網應該有,我發你。”
申北笑着坐回去,低頭看見發來的帶&的長串英文,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還在不死心地點了進去。掃一眼價格,真貴!嗯?好的,還是美元的符号,嗯,徹底死心了。
支持國貨。
季少虞坐在過道邊,一邊戴着耳機,邊小心翼翼地在人群裡搜尋着什麼人。
在将上來的京港的人都全看了一遍後,他垂下了眼,挺直的後背也慢慢彎了下去。臉小,冷帽和臉側的頭發又遮住了不少,黑黑的大眼睛藏不住情緒,很快失落便溢了出去。
“淩一呢?”
鄧東從季少虞臉上移開視線,看向代為點名的黃維。
“哦,淩隊他最近忙,得過兩天才能到。”
黃維數着人頭,一個個打勾,勾到季少虞的時候,他察覺到了不對勁,擡頭問:“你們不知道嗎?小魚也不知道啊?”
衆人看向已經坐到床邊的季少虞。
他正窩在座椅裡,雙手環胸,閉着眼,又戴着耳機,以為他在休息,便沒再繼續聊這個。
等到車輛啟動,季少虞慢慢睜開眼,眸子裡映着窗外的湖泊,盈盈水光。
他擡起手,用捏得泛白的指尖,将耳麥調至降噪,隔絕所有的聲音。
淩一沒有來。
他果然不想再見到自己。
季少虞吸了吸鼻子,卻沒能趕走鼻尖的酸澀。不認命地拿出手機,點來微信,翻了三下,才看見淩一的頭像。
最後一條消息還停留在八月。
季少虞說:“嗯。”
淩一回他:“好,我知道了。”
聊天背景是新換的,他從江大官網裡保存了很多淩一比賽的照片,最後挑了張橫版的。比賽休息時間,淩一坐在整牆書櫃的右邊,左手端着白色咖啡杯,手指夾着筆,右手拿了本書,正在垂眼看着手中的墨綠色硬殼書。
透出屏幕的安靜。好像隻要輕聲喊他的名字,淩一就會擡起眼,然後笑着朝他走來。
可是,他不敢明目張膽地這般做,裁剪了圖片,聊天背景隻有左側的書架,沒有淩一。
——就像現在。
是我自己要求的,不是嗎?為什麼現在又開始後悔?
在那天結束視頻後,淩一果然找到了他,問他為什麼在剛剛看上去不開心?
季少虞剛淋了點雨,手指有些濕,給淩一打去電話的時候,險些沒法順利地撥通。淩一接得很快,背景聲略微有些嘈雜。
“怎麼了?”淩一問得有些急切。
“淩一,剛剛我姐姐的提議,請你不要因為顧念我們朋友的身份而答應。”
他知道自己不能停,停下來就說不出口了,于是逼着自己繼續開口:“我知道,最近我們的關系緩和了許多,但這最多隻是我不讨厭你了,但如果你因為我同意這件事情,會讓我很有壓力,像是……”
季少虞說不下去了。
“像是什麼?”淩一的聲音很平靜。
背景嘈雜聲也消失不見,應該是找了個安靜地地方。
聽筒裡,隻有他平靜無波的聲音。
“像是,你在用這種方式逼着我們做朋友一樣。”
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
雨絲落在樹葉上的聲音也聽不見了,他的心跳聲也聽不見了。
淩一沉默許久。
時間久到季少虞站着的雙腿已經開始發麻,久到他已經開始後悔。
“小魚,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淩一語氣柔和,甚至還能聽見他的輕笑,“我現在還在外面,等我回家我們再聊,好嗎?”
淩一給了他後悔的機會,給他修好了台階。
——季少虞隻需要走下來就好。
“不用了,我們沒什麼好聊的。”
季少虞沒有給自己後悔的機會,挂掉了電話。
早些的晚餐席間,季少虞和季月吵了一架。
所有人都沒有想到。
季月也沒想到,她捏緊了手中的刀叉,鑽石耳墜不停晃動,一字一頓道:“你再說一遍。”
“我說,姐姐不是很讨厭淩一嗎,更讨厭讓我和他有任何關系,現在讓我去當說客又是什麼意思?”季少虞面無表情地切着盤中他最讨厭的羊排,“難道淩一會因為我的關系,就放棄其他公司更好的條件,選擇我們嗎?與其寄希望于我這個跟他關系普通的隊友,不如花點時間做好自己本職工作。”
砰!
季月打翻了手邊的香槟杯。
“我吃好了。”季少虞放下刀叉,“姐姐、大哥、池老師,以及在座不知道叫什麼名字的總監、工程師,你們慢用。”
說完,他留下驚詫的衆人和被怒火中燒的季月,起身離開。
家裡最溫順的小綿羊,在主人宴請賓客的宴席上,用它稚嫩的羊角掀翻了整張桌。
這是季少虞第一次忤逆季月,或者說,他從未忤逆過家裡的任何一個人,這是第一次。
——為了不久前他口中,隻是不讨厭的普通朋友。
哭着回到卧室。
淩一發來了信息。
【淩一:小魚,可以談談嗎?】
【小魚:不想。】
【淩一:剛剛話,都是真心的嗎?】
【小魚:嗯。】
【淩一:好,我知道了。】
淩一放下手機。
小魚從來不用句号。
所以他說的話,淩一一個字都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