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納千人的場館裡，頓時想起了不小的驚呼聲，在意識到會打擾到場上的三組選手，又都降低音量，竊竊私語起來。

站在角落陰影裡的人開口：“笨蛋，這很難選嗎？”

聲音很小，隻是自言自語，卻似乎被台上的人聽見了。

淩一扭頭看向台下。

幾秒後，他回頭望向屏幕上的題目，腦中快速閃過一段回憶。

高中U18半決賽，更衣室爆發罕見的争吵。

他們對下半場是否換人，好預備對手可能會有的變化打法，衆人争論不休。這時，有人開口了：

“與其在這裡去猜測别人可能會做什麼，不如就做好我們自己擅長的。難道要因為沒發生的事情，就自亂陣腳胡思亂想？真要這麼做，那你們都是笨蛋。”

沙漏漏完，時間截止。

依舊沒有結論的衆人看向淩一。

“淩一，聽你的。”

淩一沒說話，拿走沙漏，果斷起身走向裁判，拿取最終決定好的題目，回到桌前。

“與其去猜測别人，不如就做好我們自己最擅長的。”

淩一揚了揚手中「試卷」。

“準備好了嗎？”

三組隊伍都在規定時間内選定好了題目，分别進入5小時封閉解題時間，最後會回到會場，進行12分鐘陳述+8分鐘質詢的最後單人答辯。

大屏幕上出現倒計時，同時還有三組隊伍封閉解題的全程直播畫面。

“5個小時！解完出來，腦子是不是該生鏽了！”

這句話，引起了坐在館内最後一排頭發花白，卻精神矍铄的鄒教授好奇。

他看向站在身後的年輕人，覺得有點眼熟，但又不像是自己學生，笑道：“學生，這5小時腦子都在用，不會生鏽。”

“也是哦，那應該叫過載宕機！”

年輕人跑過來，坐在鄒教授身邊，好奇地問：“您也是大學教授嗎？”

“喲，眼力勁兒還不錯啊。”

“嘿嘿，不然也沒有哪個老人家，會來看這個比賽。”

鄒教授笑了笑，問他：“你叫什麼名字啊？是江大的嗎？”

“我叫季少虞，不是江大的。”季少虞答完，意識到什麼，驚訝地反問道，“難道您是江大的教授？不會就是鄒教授吧。”

“嗯，你怎麼知道的？”

“淩一告訴我的！”季少虞指了指，“我和他是朋友，一起踢足球。”

鄒教授想起來在那兒見過他了。

“哦，淩一吃飯的時候，就是在跟你打視頻啊？”

“……”

季少虞有種早戀被抓的感覺。

一老一少繼續聊着，期間還一塊兒出去吃了早午餐，鄒教授叫上了其他随隊來的老師，季少虞就這麼混進了江大隊伍裡。

解題時間結束，他們回到會場，再想往角落裡鑽的季少虞計劃落空，被拉去了前排。

啧，一會兒被看見了怎麼說啊？

說我出門散步，就從瑞士散步到了紐約？

季少虞還在猶豫着，要不要溜走，恰好此時，台上燈光亮起，三組隊伍依次入場，他趕緊又坐了回去。

淩一答辯抽簽在第一個，不是個好順序。

這樣季少虞顧不得緊張被發現，捏緊了手，替台上的淩一緊張起來。

淩一平靜地低頭整理白襯衫，将手腕上的紐扣系好，最後擺正胸前的國徽和校徽，擡起頭，大步走向辯論台。

“Good afternoon, honored judges and fellow explorers of the…”

聚光燈下，淩一忽然停頓，評委席擡起頭，閃光燈開始閃個不停，迫不及待想要捕捉到他此刻的失神。

導播監視器裡的淩一，微張的嘴唇還未來得及合上，睫毛微微顫動，定定看着台下。

他的發絲和睫毛都鍍上了光，發光睫毛下更亮的眼神從最開始的平靜，變為錯愕，最後是現在滾燙得就要翻湧而出的——

看看看！看我幹什麼？！現在是看我的時候嗎？！

季少虞後背都浸出了汗，咬牙切齒地指向他面前的麥克風，就差沖上去把它塞淩一嘴裡。

好在，隻有短短三秒。

淩一低頭一瞬，迅速整理好思緒。

“…nuclear cosmos. I'm Ling Yi from Jiangcheng University, China. ”

見到淩一用極為流利标準的英文，做完自我介紹後開始順利答辯。

台下，季少虞松了口氣。

緊接着，他在鄒教授投來的打量目光中默默低下了頭。

“挺好的。”鄒教授忽然開口。

季少虞不确定是不是在跟他說話，隻敢偷偷擡眼看他。

“我看過淩一從前在國外比賽的答辯視頻，學術攻防應變和時間管理都很不錯，但就是不愛笑，太收着了，老外可不喜歡一闆一眼的演講，今天還挺不錯。”

說到這個，季少虞也想起來。

曾經和淩一參加競賽的時候，淩一好像的确很緊張，時不時還會朝場邊他們的方向看，也總是不笑，生硬得像是他才是來考核評審的裁判。

從前他以為，淩一是故意這麼做，當着那麼多人面都得用眼神「攻擊」他，現在想來……

季少虞不敢在想，拿起手邊的礦泉水，冰了冰發燙的臉。

嗯，他好像真的很擔心自己怎麼看他，好像總在害怕會不會讓自己失望……好像真的很喜歡自己。

台上，淩一說完了最後的結束語。

“……This model isn't perfect…Just like uranium-238 waiting to absorb that transformative neutron. Thank you. Let's get unstable.”

「沒能在5小時内做出穩定的完美模型，但沒關系，我才19歲，我接受一切的不穩定，讓我們繼續不穩定。」

全場掌聲雷動。

歡呼尖叫和口哨聲響徹整個曼哈頓科學中心。

台上評委聽着「口出狂言」的19歲少年，笑着搖頭，為他鼓掌。

“天呐，我想現在就把他帶進普林斯頓！”

“忘了這個吧，像他這樣的孩子，護照肯定已經被他們教授拿走了。”

……

燈光慢慢熄滅，比賽結果和頒獎禮會在一小時後開始。

台上的人在往後台走，隻有淩一躍下舞台，跑向那個讓他最後時刻脫稿，說出那些令全場印象深刻話語的人。

人群在季少虞身後慢慢散去，隻有他沒有動，捏着身前的座椅靠背，怔怔地看着淩一頂着光，慢慢走向他。

說點什麼！說點什麼！說點什麼！

“我路過！”

季少虞指向身後，“曼哈頓離我家挺近的。”

淩一垂下眼簾，竭力壓下了上揚的嘴角，點點頭，認真道：“嗯，的确挺近的。”

二人之間隔着一排座椅。

季少虞捏着椅背的手指越來越緊，淩一也朝他越走越近，周圍的氧氣似乎都被搶走，呼吸變得又快又急。

“你着急回家嗎？”淩一說，“如果不急，陪我去吃點東西，好嗎？”

季少虞摸了摸額頭，嗯了聲，說：“還行，不急。”

他将季月打來的電話靜音，跟在淩一身後，慢慢朝外走去。

“小心。”

迎面走來布置頒獎台的工人，搬着各類梯子、紙箱，讓本就不算寬敞的通道變得隻容一人通過的狹窄。

淩一牽起季少虞的手，将他拉到自己身後。

工人陸陸續續進來，如果等，得等上好一會兒。

淩一看向身後的人，試探地将手慢慢滑向他的掌心，準備牽住季少虞的手。第一次，以淩一的身份，去牽他的手——

“少虞。”

陌生男人的聲音響起。

淩一蹙起眉，看向從通道盡頭走來的高大男人。

小麥膚色，英俊潇灑，快步而來，熨燙筆直的西裝長褲在白熾燈下黑得發亮，如同他向後梳起的背頭，成熟又野性。

他将正在通話的手機遞來，季少虞看了一眼，慌忙從淩一掌心抽回手，接過電話。

男人向前一步，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了什麼，見到季少虞點頭後，笑着摸了摸他的頭，目送他接着電話走遠。

做完這一切，他回過頭，對上了淩一冷冷的目光。

“抱歉。”男人伸出手，風度翩翩，“你是少虞的朋友吧？你好，簡淮州。”

“淩一。”

聽到這個名字，簡淮州不動聲色地挑了挑眉。

淩一眸中的防備并未有意隐藏，二人都不再說話，沉默得有些詭異。

在法庭上，一向辯口利辭的簡淮州竟也不知該說什麼，雙手環胸，等着季少虞回來。

“我姐終于信我在灣區了。”

季少虞将手機還給它主人，長舒了口氣。

随後，他看向簡淮州，嘴還未張開，就被對方猜到要說什麼。

“Relax，我跟她講了我們要去hiking. ”簡淮州聳肩，“灣區的山在你姐姐眼中，就是無人區荒漠，一直認為那裡沒有信号基站。So…no worries, okay?”

“好哦！”

季少虞笑得乖巧，随即，抱住了簡淮州的手臂，撒起嬌：“謝謝淮州哥。”

簡淮州寵溺地捏了捏他的臉，叮囑他注意安全。

“要離開NYC跟我講，過來接你。”

“嗯！拜拜！”

簡淮州單手插兜，同他揮手，也沒忘了對着臉色冷得都快結層冰霜的淩一擡了擡手。

走出大門，他坐進跑車，手機再度亮起。

【前妻：寶寶最近曬太陽容易臉紅，記得給他抹防曬霜，提醒他多喝點水，聽到沒有？】